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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您一定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程玉成医生显然很感动，笑着点点头说，谢谢你。
接着，他突然又问，患者家属新请的这个律师，今年多大年纪？
比我……小两岁。
华雨觉得程玉成医生突然这样问有些奇怪。她想问他，为什么想知道华晴的年龄，但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她感觉到，程玉成医生大概已经知道了华晴跟自己的特殊关系。于是索性对程玉成医生说，患者家属这次请的这个律师……我很了解，其实，她是我的……
果然，程玉成医生笑笑说，知道，我已经听说了。
华雨沉了一下，又说，她……人很聪明，不仅思维敏捷，反应也很快，而且这一次又做了充分的准备。所以，她对程玉成医生说，您最好还是多加小心。
程玉成医生听了沉吟片刻，像对华雨，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一个医生，仅凭今天的医学水平是不可能保证为每一个患者都治好病的，更不要说拯救所有人的生命，关键要看他的责任心和对待患者的态度。他说，他自己一向最看重的也正是这一点，医生可以因为医学的局限无法治好患者的疾病，但不能因为掉以轻心而延误患者的病情，更不能让患者因此而失去生命，只要对得起一个医生应有的良心，也就会对得起这份职业。至于患者和家属怎样想则是另外一回事，可以由医疗规范和相关法律去判定，但那就不是医生自己可以左右的事情了。
华雨点点头说，所以，我才相信您。
程玉成医生笑了笑，忽然又问，你来这里之前……是在哪个城市？
华雨说了自己过去生活的那个城市。
程玉成医生听了，似乎若有所思。
他沉一下才说，难怪呢，我一直感觉你的口音很熟悉。
华雨立刻问，您也在那里生活过吗？
程玉成医生说，我当年……就是在那个城市读的大学。
华雨听了，心里立刻酸楚了一下。她对那座城市的医科大学当然再熟悉不过，当年她考取的就是那所大学，如果不是为了华晴，她应该也去那里读书了。程玉成医生看看华雨，忽然说，我听刘佳龙说，你当年参加高考时，原本已被一所医科大学录取了，有这回事吗？
华雨迟疑了一下，点点头说，就是您读过的那所医科大学。
好像，你是为了供妹妹上大学，才来这个城市打工？
是……她就是现在的……
华雨停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哦……这几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华雨又用力笑一下说，不说这些了。
程玉成医生又问华雨，医用英语学的怎样了？
华雨不好意思地说，还在学。
程玉成医生点点头说，其实医学工作无论基础研究还是临床治疗，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从事的，它需要有天赋，有的人从医科大学的本科一直读到博士，却一辈子只能是庸医，但也有一些很杰出的优秀医生，虽然并没有进过很好的学校，但是凭借自己的天性和努力，最终还是能够做到悬壶济世。
你还年轻，程玉成医生谆谆地说，只要努力，将来会有机会的。
华雨决定，在法院开庭审理的这一天去旁听。
华雨这天起得很早。她洗漱完毕，又特意换了一身深色的裙装。正要出门时，床头的电话忽然响起来。华雨知道，应该是川上加代子。川上加代子原本不想去法庭旁听。华雨当然明白她的心里是怎样想的，她是不想见到刘佳龙，担心会尴尬。不过华雨已经听说了，华晴在几天前也曾找过川上加代子，想让她出庭将如何从刘佳龙那里了解到那家医药公司情况的过程当众说一下。但华晴立刻被川上加代子拒绝了。川上加代子说，尽管这件事确实是她做的，但再去法庭上当众说一遍已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她对这件事其实是一无所知的，她只能说，她这样做是受人指使。华晴却说，就算这件事是自己指使她去做的，但是否受人指使只是原因，现在法庭审理要的是结果，她只要在法庭上将这个结果证明一下就可以了。华晴又说，死者家属已明确表示，她做完这件事，从法庭一出来他们就可以将那剩余的两千元给她。川上加代子听了却摇摇头。她对华晴说，她现在的确很需要钱，但是这笔钱她不会再要，这件事到此为止，她希望华晴不要再来找她了。
华雨听川上加代子说了这些话，心里很感动。
她由衷地对她说，倘若程玉成医生知道了此事，也会感谢你的。
川上加代子听了却立刻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她说，你这样说，让我觉得是在骂我。
但是，当华雨让川上加代子一起去法庭旁听时，川上加代子却说，她真的不想再搅进这件事里去了。她对华雨说，这段时间她很认真地想过了，她已经决定不再去烧金窝酒吧，当初她从日本回来并不是为了过这种生活，所以，如果以后身体状况允许，她想去找一份正经工作。华雨听了立刻说，她可以去那家童车厂，这样她们以后就可以在一起工作了。川上加代子很高兴，立刻说好。华雨接着又耐心地对她说，当初这件事你既然已经做了，现在开庭这种关键时刻，就总要有一个交待。她说让她去旁听，只是防止华晴在法庭上说出一些与事实不符的话。川上加代子又想了一下，才终于点头答应下来。在这个早晨，华雨听到电话响立刻拿起听筒，果然是川上加代子。
她立刻问，你怎么还没出门？
川上加代子说，我……好像不太舒服。
华雨听出川上加代子的声音有些不对，立刻问，你怎么了？
我好像……喘不过气来。
华雨听到，川上加代子这样说着突然就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连忙问，你不要紧吧？
我……没事，只是起不来，所以……怕是不能去了。
华雨立刻说，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不不，你还是……先去法院吧。
可是你……
我没事，我也想……知道结果。
好吧，华雨说，那边一完事我立刻就去你那里。
她想了一下又说，我是不是跟刘佳龙说一下，让他……
不用，川上加代子立刻说，你……不要告诉他。
华雨明白川上加代子的意思，只好说，好吧。
华雨匆匆赶来法院时，法庭审理刚刚开始。
华晴作为原告方的代理律师，正在向法庭提出，尽管按照举证倒置的原则，如果被告莲心医院认为自己在救治死者的过程并不存在过错，那么就应拿出不存在过错的证据，但现在原告方还是要先向法庭提交一份证据，以此来说明这个孕妇死亡的真正原因确确实实是因为当时所用药品的问题。据调查，向莲心医院供药的那家医药公司曾经有过多种不良记录，并因为生产伪劣药品多次被药监部门查处，而这一次给死者所用的药品也并非来自正规渠道。所以，华晴说，被告莲心医院应该对死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是莲心医院也早有准备，当即向法庭提交了死者当时所用药品的清单、批号以及同时用过相同药物的患者名单和其中几个患者出具的书面证明，以此来说明其他患者用过这些药物不仅没有任何不良反应，病情还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好转。
但是，也就在这时，华晴却突然又提出一个新的问题。
华晴问医院方面，一个患者，尤其是孕妇，倘若来医院做过检查，哪怕只有一次，医院是否应该有记录？莲心医院方面立刻明白了华晴这样问的用意，当即表明，这个孕妇在被送来莲心医院时并不是常规分娩，而是急诊分娩，尽管这两种情况只有两字之差，但在临床接诊的意义上却有着严格的区别。按有关规定，如果是常规分娩，那么孕妇从一开始妊娠就应该定期来医院做常规检查，并由医院为其建立健康档案，这样一来医生就会对这个孕妇的妊娠过程以及临产时的身体状况有一个全面了解，在为其接生时也就可以有针对性地制定一个安全并切实可行的方案。但是，原告方的这个孕妇当时却是急诊，也就是说，她在此之前从没有到莲心医院做过任何检查，据医院掌握的情况，她只是偶然来这个城市小住，从预产期看属于突然临产，因此医院对她身体的各方面状况也就一无所知。其次，这个孕妇在来医院时也并未向医生说明自己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后来当她出现心衰症状时，还是医生为其诊断出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功能不全，但这时却已错过抢救时机，再要采取任何措施都已来不及了。莲心医院为此还向法庭出示了当时接诊并抢救这个孕妇的临床记录。
但就在这时，华晴却突然向法庭指出，院方当庭出示的只是急诊时的救治记录，还有另一份记录却并没有拿出来。
她这样说罢，就又向法庭提交了一份新的证据。
这是一份门诊记录的复印件，上面清楚记载着一个孕妇曾经来莲心医院妇产科做产前检查的详细过程，并有医生的初步印象，初步印象为，心功能不全，应考虑患有先天性二尖瓣狭窄。而更让人大感意外的是，这份病历的接诊医生签名竟然是刘佳龙。这一来就让莲心医院方面措手不及了。于是，医院的代理律师立刻向法庭提出申请，说因为要核实这份门诊记录的真实性，请求法庭暂时中止审理。
华雨从法庭一出来，立刻就给川上加代子打了一个电话。
她想问一问川上加代子，这件事是否与她有关。
但电话响了好半天却没有人接听。她这时才意识到，川上加代子的病情突然恶化，现在很可能已经无法接电话了。于是，她立刻就坐上一辆出租车直奔川上加代子的家去。
华雨赶到川上加代子的家里已是将近中午。
她一进来立刻吓了一跳。地上扔着一团一团的烂纸，每块纸上都沾着斑斑血迹。川上加代子斜靠在沙发上，歪着头，散乱的长发无力地垂在一边。她显然是从床上挣扎着下来的，大概去了一下卫生间，然后就再也没有力气回去了。华雨来到她跟前，抓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问，你觉得怎么样？
川上加代子听到华雨的声音，无力地睁开眼，看看她说，你……来了。
华雨这时已顾不上再问她法庭上那份门诊病历的事，立刻说，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川上加代子立刻摇摇头，说，不去……医院。
华雨说，刘佳龙是医生，这种时候，他不会再跟你计较的。
不……川上加代子又摇了摇头，我……怎么好意思再去见他。
她这样说着，头就慢慢地垂得更低了。
华雨这时才意识到，川上加代子恐怕真的是不行了。她想到这里心里一酸，眼泪就流下来。她知道，川上加代子患的这种病，到了这时候，就是再送去医院也已经无济于事，于是想了想，就给金花打了一个电话。金花一听到华雨的声音立刻就明白了。
她问，你是在……川上加代子那里？
华雨说是。接着又说，她……恐怕不行了。
金花这时倒很冷静，她说，你先不要急。
你……赶快过来吧。
金花想一下说，我和陆大虎一起过去。
华雨放下电话，给川上加代子倒了一杯水。但这时川上加代子已经喝不进去。华雨只好找来一只小勺，一点一点地给她送进嘴里。然后，又拧了一条湿毛巾，为她擦着额上的冷汗和嘴角的血污。她这时才发现，川上加代子的鼻孔里也有很多淤血。这些淤血都已干硬，几乎将鼻孔堵塞起来。于是，她又拧来一条热毛巾，在她鼻子上轻轻地焐着。这时金花和陆大虎都已赶来。金花当初毕竟曾为那个自杀的厂妹料理过后事，有些经验，她来到川上加代子的跟前，翻开她的眼皮看了看。
然后，回过头来对华雨轻声说，恐怕……过不了今天夜里了。
华雨一听，眼泪更加不停地流下来。
这时陆大虎已将房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大家就一起将川上加代子抬到床上来。川上加代子的身体已经很瘦，抬起来感觉轻飘飘的。华雨为她的身上盖好被子，然后就坐在旁边。到了傍晚时，川上加代子忽然醒过来。她的眼睛很亮，人也似乎有了一些精神。她扭过头来看看华雨，又看了看站在旁边的金花和陆大虎，问，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金花在一旁用眼色向华雨示意了一番。华雨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金花的意思是说，川上加代子……可能要到时候了。
于是，华雨强忍着说，他们来一会儿了。
接着又问，你……喝水吗？
今天法庭上，怎么样？
挺好……很顺利。华雨说。
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川上加代子看着华雨，费力地说。
华雨立刻说，我已经知道了，都知道了。
不……川上加代子执拗地摇摇头，这件事……你不知道……
川上加代子艰难地告诉华雨，华晴曾对她说，再去刘佳龙那里注意一下，如果能找到门诊记录，就给她悄悄拿出来。后来她去找刘佳龙，果然发现在一个文件柜里放着几本装订成册的门诊记录，于是就趁他不注意塞进提包带出来，交给了华晴。当时华晴也并没说什么，第二天就将这几本记录还给她，并叮嘱说放回去时千万不要让刘佳龙发现。这时，川上加代子有气无力地说，她为此一直感到后悔，这件事她应该早就告诉她，但越是没说，时间久了也就越是没有勇气说出来，于是也就一直这样拖下来了。她说到这里，又用力地说，你对刘医生，还有那个程医生……说……我对不起他们……
华雨点点头，突然大声说，唐艾娜，你放心吧……我会告诉他们的。
川上加代子听到唐艾娜这个名字，眼里倏地亮起来，华雨发现，她竟然还好看地笑了一下。这时金花走过来，弯下身问，你的病，要不要我们……告诉你的家里人？
我……家里人？川上加代子喃喃着，我家里的……什么人？
父母，兄弟姐妹……
川上加代子摇摇头，淡然一笑说，我家里……早已没人了……
她这样说着，声音就渐渐低下去……
华雨在为川上加代子办理后事时，又将她的名字正式改过来。
她第一次发现，其实唐艾娜这个名字很好听。
在将唐艾娜送去火化场这天，下起了小雨。华雨精心地为她打扮了一番。她知道唐艾娜一向喜欢紫色，所以特意为她买来一件紫色的风衣外套，然后将头发梳顺，小心地摆放在枕边。华雨考虑了一下还是没有为她用太多的化妆品。因为唐艾娜的脸色实在太苍白，无论用什么化妆品都显得刺眼。于是，她只为她扑了一点腮红，这会让她的脸看上去有一点生命的颜色。华雨做完这一切，又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面庞。她想起自己曾经打过她一个耳光，心想，但愿她现在已经不疼了。
这时金花走过来，对华雨说，她……该上路了。
华雨一听，泪水立刻汹涌地流出来，她说，再让我……陪她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金花说，你应该……让她走好啊。
华雨知道自己的眼泪不该落到唐艾娜的身上，于是立刻背转身去。这时陆大虎就和几个殡葬工人走过来，将唐艾娜小心地放到冰冷的铁担架上，然后就抬走了……
华雨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街上。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雨渐渐地大起来，落到身上有些冰冷。这冰冷的感觉又让她想起唐艾娜的皮肤，还有最后抬她的那副铁担架。她觉得自己的脸上一直在不停地流淌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这时才突然想起来，竟然还忘记了一件事，她原本已经为唐艾娜存了一些钱，这是让她治病的钱，可是，她却没有来得及把这张存单交给她。
突然吱地一声，一辆出租车停在华雨的身边。华雨慢慢回过头，只见车窗落下来，是华晴。华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看她问，你这是……怎么了？华雨也同样看看她，就又朝前走去。华晴从车上下来，撑着一把伞从后面追过来，说，姐，你等一下，我正到处找你。
华雨站住了，转过身来看着华晴。
华晴一愣，你……到底怎么了？
唐艾娜……死了。
华雨木然地说。
唐艾娜？
就是……川上加代子……
她……死了？！
华晴吃惊地问。
这下你满意了吧？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华雨突然在雨里冲着华晴大声地嚷起来，要不是你，她完全可以去医院的，可是被你害得有医院也不能去，她……她就这样死了……
华雨说着，慢慢蹲下身去。
华晴朝她走过来。
走开！你走开！华雨突然抬起头嚷道。
这时，她才发现，华晴的脸上也已经满是雨水……
唐艾娜的死就像这场小雨，很快就过去了。
但小雨过后，空气中还是留下了清新的湿润，这湿润里含有一丝淡淡的鲜花气味。
华晴在法庭上突然拿出的这份门诊记录复印件，立刻让莲心医院方面陷入被动的境地。但是，华雨却怎么也不能相信，刘佳龙一向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医生，倘若这个孕妇确实曾来莲心医院做过产前检查，当时又是刘佳龙接诊并做了如此详细的门诊记录，他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换句话说，如果这份门诊记录复印件上所记载的内容都是真实的，那么，也就只能说，刘佳龙做为一个医生确实有失职之处，而莲心医院对于这个孕妇的死也就应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华雨想了一下，还是没有当面去问刘佳龙，只是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她在电话里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佳龙的情绪显然很不好。他说，这件事他认真想过，但确实已经记不起来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他在出事前真的曾为这个孕妇做过产前检查，并做了门诊记录，那么在抢救她的那个晚上他是绝不会想不起来的。这时，华雨就将唐艾娜临死前说的事情告诉了刘佳龙。刘佳龙听了立刻恍然大悟，他说这就对了，原来原告方的那份门诊记录是这样得到的。刘佳龙说他这时就在门诊办公室，可以马上查找一下这份门诊记录的原件。他这样说罢就将电话放下了。
过了一会儿，刘佳龙又把电话打过来，说那份门诊记录的原件果然找到了，但他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