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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护兵端来了丰盛的酒菜,刘中正向护兵低语了几句什么,便一面向苏金荣斟酒一面说道:“听说共产党派了一个年轻人到你镇里,名叫马英,曾舌战龙王庙,闹得会里不得不把七个白吉会的俘虏放了,可有此事?”
苏金荣一楞,立时又装着满不在乎地笑着说:“这事不假,是我故意给他个甜头尝尝。我要真斗不过这个毛孩子,岂不把这万贯家财早断送了。”
刘中正又故意问道:“听说马英和你有世仇?”
苏金荣暗吃一惊,一时摸不透对方的用意,只好推说:“这年头也难说,共产党把穷人富人一划两半,没有仇也有仇啊!”
刘中正又说:“有仇也罢,无仇也罢,反正这个人必是你的后患!……”
正说话间,屋里光线忽然一暗,门口走进一个高大的胖子,满脸络腮胡,只见他把双手一拱,说道:“苏刘二兄请了。”苏金荣一见是白吉会的会长王金兰,脸立刻阴沉下来,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对刘中正说道:“这是为了什么?我要告辞了。”说着撩起长衫就走。刘中正上去一把拉住苏金荣说道:“苏兄,我是特地为你们两家讲和的。”
王金兰又一拱手说:“小弟实在得罪了,还望苏兄高抬贵手,不看金刚,也看佛面。”他说着向刘中正瞟了一眼。苏金荣见王金兰在自己面前说了软话,又碍着刘中正的面子,只得坐下。但心想:你们占了我的便宜,挫了我的威风,却又来给我说好听的,捉我的大头,我岂能吃这一套!便说:“二位的盛情我领教。常言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我岂能为这一点小误会就伤害自己人的面子,只是我实难向会里交代。”
王金兰忙道:“兄弟愿拿十条整猪,十只整羊,当众向你赔礼。”
这王金兰二十年前原是个破落户,因为学了一手拳脚,又不行正,就在苏金荣家里当了一名打手。他信佛信教,声言是金刚下界,会请神治病,不知怎么瞎猫碰上个死老鼠,治好了两个,于是名气就传开了,方元几十里地的人都来求神,王金兰就这样发了横财,离开苏家,搬到吉祥镇。八年前吉祥镇的白吉会和土匪杨胖子闹冲突,白吉会的头子被杨胖子的洋枪打死了,那年头很乱,吉祥镇的地主都不敢出头露面,王金兰便一跃当上了白吉会的头子。他在一天夜里,独身背着一把砍刀摸到土匪窝里,把杨胖子和他的六个徒弟杀了个精光,于是威名大震,成了县里的一霸了。只是比起苏金荣来,他还甘拜下风,王金兰终究是个“土鳖”,只在乡里有点势力;苏金荣走京下卫,路子宽,在外边结识了不少官僚士绅。拿他们个人比较,王金兰只是一匹夫、恶棍;苏金荣则阴险毒辣,计谋多端,所以他能压王金兰一头,实际上也经常压他,生怕他的势力再发展,超过自己。王金兰也深感到这种压力,不免有些小小的反抗,这次勾结刘中正和红枪会一战,就是其中的一次。但王金兰同样不想打倒苏金荣,他也知道这是他自己的能力达不到的,在某种程度上还必须依赖苏金荣,这也就是他向苏金荣赔礼的原因。按说拿十条猪十只羊当面赔礼,已经是会门之间械斗赔礼的最高礼节了,但苏金荣觉得王金兰本是自己手下之人,不能和自己平列,这样就降低了自己的身分。他说:“二十条牲畜只怕顶不了三十九条人命吧!”
刘中正笑着说:“苏兄,别那么认真了,三十几个穷棒子能值几个钱?还是你说的话:‘我们拧在一起,共同对付共产党。’老兄,现在你的对头是那个马英,这是你的心腹之患!”他说着向王金兰使了个眼色。
王金兰把胸脯一拍,说道:“苏兄,兄弟愿为你除患!”此时苏金荣已经完全看出这是刘中正耍的手腕,他暗想:这小子这一着玩的不坏,一箭三雕;既敲了我,又在我面前落好人,还利用我们两家的纠纷巩固了他的地位。不过在总的方面,刘中正却输给了他,这就是刘中正不管怎样不能完全摆脱他的控制。他想如果能利用王金兰除掉马英,那真是一件美事,即使共产党查出来,与他的关系也不大,于是他故意挑逗着王金兰说:“老弟,你可别小看马英,有勇有谋,恐怕不在老弟之下!”
王金兰哈哈一阵狂笑,说道:“球毛!不要说一个毛孩子,就是三两排人我也可以给他一锅端了!我王金兰干别的不行,干这个,不含胡!”他说着哧的从腰里拔出一把一尺来长的尖刀,往那只盛大鲤鱼的盘子上一击,当的一声响,那磁盘齐刷刷地分成两半,尖刀穿过鲤鱼插在桌子上。王金兰接着挑起那条鲤鱼说:“苏刘二兄,如相信我,请吃我这一刀菜。”苏金荣、刘中正一人挟了一口,刘中正捧场道:“愿老弟马到成功。”
苏金荣说:“不知老弟何时动身?”
王金兰说:“明早拿马英的耳朵来见!”
苏金荣满斟一杯酒,递给王金兰,王金兰一饮而尽,接着发出一阵狂暴的笑声……
轰……轰……
夜深人静的时候,北边传来了时大时小、时长时短的清晰的炮声。但是人们的心已经安定下来了,昨天八路军东进纵队有一个团从这里北上,这是抗战以来人们看到的第一支由南向北开的队伍。
马英躺在炕上,半截身子露在被窝外面,双手背在脑后,瞪着眼睛出神。马大娘坐在儿子身旁,一针一针地在灯下纳着鞋底,她转脸看了儿子一眼,仃住手中的活计说:“睡吧,天不早啦,还想啥呢?”
“我想,咱们的队伍大概跟鬼子打上了吧!”
“能把这些天杀的打走了就好。”
马大娘说着给儿子拉了拉被子。马英把两只胳膊缩在里边,可还是睡不着。他又想起刚才聚集在他家里的乡亲们,那些热忱而又淳朴的面孔,不管是老头还是小孩,不管是青年还是妇女,只要他们了解了党的抗日的方针路线,就对抗日充满了信心,在他们的身上仿佛潜藏着一种巨大的力量。马英今天觉得他更加爱他的乡亲们了,一股暖流通过他的全身。在这股暖流中有那么一小股是来自母亲那里的,善良勤劳的母亲坐在他的身边,他感到无限幸福,但又怜惜母亲千辛万苦,他翻过身说道:“娘,你也该睡了。”
“别管娘,快睡吧,我把这点活做完。”
马大娘自从女儿和男人死后,全部生活的理想都集中到儿子身上了。儿子在她的心中燃起了一把火,使她有了战胜一切艰难困苦的力量。不过那时儿子还只是理想和希望,虽然马英经常挥着小拳头对她说:“要给姐姐和爹报仇!”可是他终究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啊!而如今,儿子长大成人了,参加了共产党,“共产党”是什么?她说不清楚。大约总是了不起的人吧,要不儿子怎么懂得那么多道理,全村人都敬仰他呢!今天她能守着儿子做活,看着儿子安心地入睡,这是做母亲的一种最大的享受。但她忽然一阵烦愁,又替儿子担起心来:听说他在肖家镇和苏金荣斗了一场,他能斗得过这个老家伙吗?他太年轻啊!苏金荣的黑心谁不知道,要是……。她想到这里,不知为什么,眼角里滚下了两行泪珠。
马英还没有睡,也想到这个问题:第一仗是把苏金荣打败了,他会甘心吗?他在准备干什么呢?红枪会的人在这个问题上是被说服了,可是在许多问题上他们还胡涂啊!下一步,下一步该怎么办呢?……
马大娘看了看儿子那安详的面孔,还以为他是睡了,长出了一口气,将麻绳缠在鞋底上,唿的把灯吹了。
啪啪啪!啪啪啪!突然一阵激烈的敲门声。
马大娘一惊,下炕就往门口跑。马英一翻身跳下炕,把母亲拉住说:“娘,我去。”
“你……”马大娘拉儿子没有拉住,马英已抢先跑了出去。“谁?”
“我……”一个姑娘喘吁的声音,既熟悉而又陌生。马英开开门,星光下望见一个年轻的姑娘,正用那一双惊疑的黑眼睛望着他,他不由惊疑地叫了一声:“建梅……”“你快跑吧,白吉会的人马上来暗杀你了!”姑娘仍然喘着气说道。
马英略略沉思了一下说:“真的吗?”
“我听杨百顺喝醉了酒说的。”
这时马大娘早已赶到门口,推着儿子说:“快跑,快跑……我的好孩子!”
“娘,你?”马英抓住母亲的两只胳膊。马大娘推开儿子说:“别管我,别管我,快跑!”
马英和建梅一齐朝北亍跑去,刚刚拐过丁字亍口的关帝庙,就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仿佛是有人闯进他家了。马英转身就要往回跑,建梅一把拉住他说:“他们是专来害你的,不碍大娘事。”
二人顺着东亍跑出村,一直向东跑了三里地,才在一块坟地里歇下来。这时正是更深夜静的时候,只有满天的星斗在闪耀着,二人相互对望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一霎时,许许多多的往事在这一对青年人的头脑里翻腾起来。
建梅是苏金荣的侄女。建梅虽然出生在财主家里,却没有财主小姐的气味;原来建梅生下来的第二年,她爹得罪下土匪杨胖子,杨胖子声言非要杀她爹不行,她爹吓的不敢待在家里,带着她娘和她哥哥建才跑到天津。建梅因为离不了奶,就寄养在陈妈家里。陈妈为了当奶母顶苏家的租子,把自己生下的儿子手了,来养建梅。陈妈是个好心人,把建梅当亲闺女看待。建梅一天天长大了,地里和家里的活都能做,象陈妈一样勤快、朴实,只是性格比陈妈开朗些,不知底细的人都说这闺女是陈妈生的,建梅自己也这样认识。有时,邻居们的孩子逗着问她:“小梅子,你姓啥啊?”
“俺姓陈。”建梅答道。
“不,你姓苏。你是肖家镇大财主苏家的闺女。”孩子们纠正她道。有时玩恼了,还外加上一句:“你是财主黄脸婆生的!”
建梅每当受到这些嘲笑,就扑到陈妈怀里诉苦:“娘,他们……”
陈妈迂到这种情况,就无可奈何地搂着她哄她道:“乖孩子,别理他们,你就是我生的嘛。”
建梅十岁那年,晴空一声辟历,她娘派人来接她回去了。原来这年她爹在天津死了,土匪杨胖子也被王金兰杀了,她娘带着她哥哥又回到了肖家镇。建梅从小生长在穷人家里,在她的眼睛里,除了勤劳善良的娘——陈妈,就是那矮矮的小土屋和那不到半亩的一块土地;可是现在她就要离开这一切,走进那高大的门楼,去见那黄脸婆,去和那些陌生的人一起生活!……她感到恐惧、厌恶,哭叫着不走。自然这都无济于事,还是被弄回去了。到了家里,她娘给她拿出从天津带回来的新衣裳,各色各样的点心,可是她什么也不要,一个劲地哭,还偷跑了一次,半路上被她娘捉回去打了一顿。为此她娘去请教苏金荣怎么办,苏金荣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自小生在穷人家,眼界小;来到这里好吃好喝,别说她才十来岁,就是八十岁的老头也不愁他的心转不过来。”可是苏金荣的算盘并没有打对,建梅在苏家住了七八年,性格并没有改变,每天除了上学之外,回来还刷锅洗碗,做针线活,邦助老孟侍弄牲口。她娘常骂她:“贱骨头!”建梅有时不理,有时顶撞两句,还是照样做她的活。在这个家里只有劳动才能给她一点安慰。在她回到家里的第二年,陈妈为她在家连气带病,死了,这一来深深地刺伤了她那幼小的心灵,使她对于苏家的一切都充满了厌恶和憎恨。建梅和马英认识是在肖家镇小学校开始的。马英入校的第一天,一群财主少爷便将他包围起来,要给他个下马威。马英从他爹那里继承下来唯一的财产,就是这一身硬骨头,根本不吃这一套,于是他挥起小拳头便和这一群少爷公子干起来。正在打得难分难解的时候,一个小女孩跑过来瞪着小黑眼珠说:“你们欺负人家干啥!”
那些少爷公子认识她是苏金荣的侄女,便一哄而散。不知是因为马英穷,还是因为他那坚强的反抗精神,在建梅这个小女孩纯洁的心上唤起了对他的深切同情,她走到马英跟前天真地安慰道:“不要怕他们。”
马英用怀疑的眼光瞅了建梅一阵,看她那黑红的脸膛、结实的身子,确不象一个财主家的小姐时,才勇敢地对她说道:“我不怕他们。谁来,就叫他尝尝我这铁拳头的厉害!”建梅看着他那股劲,越加喜欢了,便问:“你是哪庄的?叫什么?”
“我是马庄的,叫马英。你呢?”
“我是镇上的,叫苏建梅。”
马英心里一惊,急问道:“你和苏金荣是一家子吗?”“那是我二叔啊!”
马英听了,浑身一炸,狠狠地歪着头瞅了建梅一眼,说一声:“假装好人!”便大步走开了。
建梅连着叫了几声,马英头也不回。“假装好人!……”我是假装好人吗?他为什么这样看我?……想着想着,两串亮晶晶的泪珠便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这就是他们两个认识的开始,也就是他们决裂的开始。从此他们两个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每当碰到面,建梅就羞得低下头,而马英总是用一种戒备的眼光望着她。他们就这样同了六年学。马英对建梅这种特殊的态度,不仅没有使这个少女减少对他的同情心,反而使她由同情而变为对他敬爱。马英的勤劳、勇敢、聪明,特别是他那反抗精神,使她发现了在这个少年身上埋藏着一种巨大的潜力;他那奋发学习的精神,种种独到的见解,和他那与众不同的性格,又使她感到在他的头脑里有一种远大的理想。这一切燃烧着这个少女的心,使她往往情不自禁地要瞅机会偷看上马英一眼,而她得到的回答是除了对方的毫不理会之外,就是那冷冷的目光,不,是仇恨的目光。这时她的心里是多么难过啊!为了这个,她不知道曾偷偷哭过多少次。她总想,为什么他这样看不起我呢?为什么他这样仇视我呢?……但她终于渐渐明白了,在他们之间有一道高大的墙壁啊!
建梅高小毕业之后,她娘便不让她上学了,把她关在家里学绣花。马英也考进了县城里的师范学校,两个人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不过他常从苏家赶车的老孟那里听到有关建梅的一些消息。老孟原来和马英的父亲有些老交情,和马英也熟,马英从县城回家常搭老孟的马车。老孟这个人好唠叨,又喜爱建梅,便将建梅的好处、身世都讲给马英听了。马英这才渐渐了解了她,也同情她的遭迂,不过他常常警告自己:我和苏家是仇人啊!
这次马英回来,老孟在路上就告诉他:建梅还是以前那个老样子,谁也买不动她的心,而且非常关心当前的时局,愿意出来抗日。马英当时曾想把她弄出来做抗日工作,但不知是因为考虑到她的家庭关系,还是觉得她是个女孩子,怕引起什么不方便,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
马英回来的消息,建梅最先是从她叔父苏金荣那里听到的,并且知道马英在争取放人的斗争中取得了胜利。她那被这个监狱似的家庭束缚着的心,忽然欢跃起来,她又哼起离开学校就不哼了的歌子,自己对着自己笑。……在她的生活中,又爆发出了新的生命的火花。
第二天,建梅在镇南口老槐树底下听到了马英的第一次抗日演说。马英那洪亮的声音,那新颖的抗日道理,那充满胜利的信念,抓住了这个姑娘的心。她的心在紧张地跳动,她的脸旦兴奋红了,她再也不能待在家里,她要出去抗日。她想,我那个老顽固二叔都能抗日,我就不能抗日吗?但她忽然又仿佛看到她所熟悉的马英那冷淡和仇视的眼光。他会要我吗?他,他不会要我的,他又会说我“假装好人”的。她的心又冷下来了。
就在前一个小时,她忽然从杨百顺的口中听到白吉会要来暗杀马英的消息,她什么也顾不得了,拚命朝马庄跑去。她想,不管怎么样,就是他说我“假装好人”也好,我得把他救出去。
现在她终于把马英救出来了,旷野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多好的机会啊!可不能错过,她要对他说,可是先说什么呢?是诉说她过去的身世,还是提出参加抗日的要求?……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马英那响亮而又坚定的声音:“建梅,你出来参加抗日工作吧,我们非常欢迎你。”
这话是建梅早就等待着的,这次她终于等到了,可是又仿佛等了好多年了。她不知是幸福、兴奋、还是心酸,她怎样回答呢?她想说:“马英同志,我早就想参加抗日的。”又想说:“马英同志,我一定把抗日工作做好。”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出口,两行晶亮的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滚了出来。……
第三章 决裂
鸡叫了好几遍了,天还是黑乌乌的。老孟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拍去身上的谷草,披上那件老羊皮袄,便朝马棚里走去。
老孟今年五十岁了,他叫什么名字谁也说不上来,人们只知道他叫老孟,是跟人家赶马车的。在人们的印象里,仿佛他一生下来就叫老孟,一生下来就给人家赶马车似的。对于老孟的历史,只有他自己和苏金荣两个人知道。老孟原来是衡水郊外的一家贫农,因他爹闹病,借了苏金荣父亲十两银子,苏金荣的父亲当时在衡水开钱庄,利上加利,番上加番,不上三年,便把老孟家里那三间破房、一亩半地全滚进去了。于是他爹领上全家到关东去逃荒,在关东他爹扛脚累死了,他娘又被恶霸逼死;两个哥哥,一个是煤窑崩塌压死的,一个是闹暴动被军阀杀害了。在他二十一岁那年,一个人披着一件老羊皮袄又回到了衡水。在衡水他会到了苏金荣,这时苏金荣的父亲已死了,他从他父亲那里知道了老孟家里的情况,见他年轻力壮,就把他留下来赶车,并讲好条件不计报酬。残酷的生活伤害了老孟的心灵,在强大的恶势力的压迫下,他把头低下了。
就这样,老孟给苏金荣整整赶了三十年马车。他的胡子由黑变白了,他那件老羊皮袄的毛也脱光了,他没有成家,也没有生儿养女,三十年他落下的唯一财产,就是那身干硬的骨头架子。按他自己常说的话是:“不求官,不求财,只求吃饱不生灾。”
他这三十年的生活,象一池塘水,是平静的、无味的,没有风暴冲击起来的浪花。他有仇,也有恨,可是他都咽到肚子里了。他有希望,也有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