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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马大娘叫住他,随后到屋里拿了几个窝头,用手巾包住塞在马英手里:“在路上吃,孩子。”
马英一句话也没说,此时语言已经无能为力了。他用双手紧抱住窝头,大步走去,走了几步不觉回头一望,母亲靠在门框上正用衣襟擦泪呢!
天,已经是五更时分了。
朝气蓬勃的肖家镇一下子变得空虚了,沉静了。接到农会的消息,能够跑的已经跑了,不能跑的把东西藏起来等待着灾难的降临。谁家也没有睡觉,你靠我我依你地挤在炕上听动静,前半夜白吉会闹得天翻地动,后半夜一静就更显得静了,静得连孩子吃奶的声音都能听到。怎么回事呢?鬼子是不是真要来?什么时候来?谁也估摸不透,一个个心里都感到空落落的。
在肖家镇的大亍上忽然大摇大摆地走出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歪戴礼帽,穿一身破西装,尖皮鞋,手拿文明棍;女的抹着粉,画着眉,涂了口红,穿一件花旗袍,还特地用火钳在头发上烫了两个卷子。这二人并非别人,正是杨百顺和红牡丹。原来杨百顺跑回吉祥镇刚好碰到来联络的汉奸,说今天早上鬼子要来,他便急忙和红牡丹打扮一番,来迎接鬼子,心想这可又成他的天下了。
梆梆!杨百顺用文明棍挨家敲门,红牡丹在身后尖着嗓子喊道:“皇军来了,到镇口去欢迎去!”
大家听到是这两个妖精,都装做没听见。杨百顺火了,在亍上骂道:“皇军来了,统统砍你们的头!”
这时,北边传来的汽车声由远而近,杨百顺和红牡丹慌忙跑向镇北口。鬼子的汽车已经仃住了,都从车上跳下来。鬼子兵全是穿的黄呢子军装、牛皮鞋,矮个子,小眼睛,翘咀巴,帽子后边还有四块布,象猪耳朵似的忽扇着。鬼子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朝镇子里搜索前进,他们忽然看见杨百顺和红牡丹,几个鬼子便一齐冲上来,咀里唧哩哇啦乱叫,红牡丹沉不住气,吓得尿了一裤子,杨百顺只顾点头陪笑,浑身却直哆嗦。一个留洋头、镶金牙的翻译官走过来问道:“什么的干活?”
“欢迎皇军,八路已经跑光了。”杨百顺说。
翻译官看了看他和红牡丹的穿戴,早已明白了八九,转过身去和一个骑在马上的日本军官说了几句话,又对杨百顺说:“太君说你良心大大的好,前面带路。”
杨百顺喜出望外,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礼,便朝前走去,红牡丹也高兴得跟在杨百顺身后扭,刚才尿湿了贴在身上凉冰冰的裤子现在也忘记了。他们一直把那日本军官领到小学校。后边的大队汽车、骑兵便一堆堆地涌进了肖家镇。那日本军官名叫中村,是一个大队长,三十多岁年纪,戴着一付近视眼镜,留着个仁丹胡子,脑袋很小,肚子很大,头上戴顶小呢帽,脚上穿双大皮靴,整个看来上边小,下边大,他坐在椅子上两腿一叉,就象是个恶菩萨。中村见杨百顺身后有一个妖艳的女人,便问道:“你的什么人?”
“我的太太。”杨百顺又鞠了个躬,“特来招待太君的。”说罢,掏出一支大前门香烟递给中村,中村接过烟,红牡丹早在一旁划着洋火凑过来,还不时用她那双媚眼在中村脸上瞟来瞟去。中村乐得哈哈大笑,又对杨百顺说:“我的进城,大大的司令。你,你的太太和我一同进城,统统的有官做。”杨百顺噗嗵一声给中村跪下,说道:“愿为皇军效劳,就象孝顺自己的爹娘一样。”中村不懂,翻译官翻了一遍,他听罢忙把杨百顺扶起,从此杨百顺就成了中村的干儿子了。中村接着问道:“八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知道。八路队长的娘和战委会主任都在马庄,抓来一问便知道了。”杨大王八献计说。
“好的,好的,统统抓来。”
杨百顺骑上日本的大洋马,带上几个日本骑兵便朝马庄来了。
马宝堂回到家里躺到炕上,又想起马英他们,这时走到哪里了,过了清洋江没有,想着想着就迷胡过去了。忽然听到一阵马蹄声,奔向自己的家来,心里害怕,想下炕出去躲躲。这时他老伴正在院里天地前烧香,听到有人砸门,吓得把香扔了,歪着小脚就往屋里跑,还没走到门口,杨百顺早领着日本鬼子砸开门先闯到屋里来了。
杨百顺两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地中央,冷笑了一声,讥讽地说:“马主任,皇军司令请你商议国家大事哩。”
“你……你……你看我这个样子,能……能去吗?病……病……”马宝堂的咀怎么也不听使唤。
“老家伙!”杨百顺那一双贼眼象是两颗流星直射在马宝堂的脸上,“跟八路军去讲演的时候你没有病?在肖家镇上了小学校的房子你没有病?皇军请你的时候有病了?……对不住,请吧。”
马宝堂遭到这个流氓突然的打击,不知所措,气得胡子颤抖着:“杨百顺,你也不要把事做得太绝了。”
“去你妈的吧,这会看得起你杨爷了!”杨百顺说着一耳光打在马宝堂脸上,他踉踉跄跄一头栽到地上。他无声地哭了,可是眼里不是流的泪,是血!他的老伴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会说话,也不会动,这个瘦弱胆小的女人吓傻了。
日本鬼子把马宝堂拴在马后,可怜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只好光着脚跌跌撞撞跟在鬼子的马后边跑。没跑几步,跌倒了,跌昏了,鬼子把他驮在马上。走到镇里,马宝堂醒过来了,他看到男女老少哭着叫着,正被鬼子往村南赶,他一眼看到赵振江那年轻的媳妇,正抱着她不满一岁的儿子小宝,也杂在人群里面跑着。忽然一个鬼子从她怀里将小宝夺走,赵振江的媳妇哭叫着去夺,鬼子狂笑着将小宝扔了过去,那边一个鬼子接住又扔了过来,象玩球似的。砰的一声,紧接着是孩子的一声尖叫,原来那鬼子没有接住,孩子一头摔在青石台阶上,白花花的脑浆流了出来,鬼子们一阵大笑。赵振江的媳妇哭着骂着去夺孩子,不想被一个鬼子拦腰抱住,就势吻了她一下,她气急了,拍地给了他一个耳光,那鬼子把她丢开,叭的一枪,赵振江媳妇倒在了血泊里。马宝堂又昏过去了。
他又一次醒来,已经是在镇南的广场上,他的身旁绑着马英的母亲,身后是一群饿狼似的汉奸兵,帽子上象狼牙似的青天白日帽徽还没有去掉。啊!这不是他曾“迎接”过的那国民党散兵吗!眼前黑压压坐着一片老百姓,四周的鬼子端着刺刀。只见杨百顺走出来说道:“各位乡亲,皇军初次来到,让大家见识见识。顺便问问八路的下落,和大家无关。”他接着又转过脸来问马大娘:“你儿子上哪去了?”
马大娘不做声,只是望着那黑乌乌的天空。
“你儿子到哪去啦?说,老杂种!”杨百顺跳起来,拍的打了马大娘一耳光。
马大娘突然把眼一瞪:“去杀你们这些魔鬼去了!”“乌哩哇啦……”只听中村一声怪叫,他身边那只大洋狗便朝马大娘扑来,马大娘跌倒了。这时人群中乱成一片,有的哭,有的喊,有的叫,鬼子的机关枪嘎嘎嘎嘎地响起来,子弹嗖嗖地从人们头上擦过,大家静下来了,只有那一两岁不懂事的孩子还在母亲的怀里哭叫。一个鬼子走来,拿刺刀往一个母亲的怀里一捅,便把那哭着的孩子挑了起来,午着在空中乱转,鲜血顺着枪杆流在强盗的魔爪上。很多母亲吓得用衣襟把自己孩子的咀堵住。
马宝堂那软弱的、干枯了的心在撕裂着:亡国奴,亡国奴,亡国奴就要任匪寇蹂躏!……马大娘被狼狗咬得血淋淋的惨状,鬼子刺刀上挑着的孩子,在他眼前晃着晃着,变成了岳飞、戚继光、郑成功这些英雄人物的形象,仇恨的怒火在他软弱、干枯的心上燃烧起来,他挣扎着从地下站起来说:“你们不要残害他们了。我是战委会主任,我知道,你们问我!”狼狗仃止狂咬了。马大娘带着惊奇然而又是忿怒的眼光望着马宝堂:不,不,他老人家不会……
杨百顺笑着对马宝堂说:“都说你老先边是开明人士,真是名不虚传,讲讲吧,他们跑到哪去啦?”
“呸!”马宝堂唾了杨百顺一脸,“卖国贼,无耻之徒,我在九泉之下也不与你甘休……”
忽然这时人群中一个老太婆歪着小脚走出来,扑到马宝堂的身前,这就是他的老伴,她扯住马宝堂那长袍子哭道:“老头子,你受得了那些罪?……”
“住咀!”马宝堂大喝道,“我堂堂正人君子,怎么能卖主求荣。一死有之,岂能惧哉!”
杨百顺正要用鞭子抽他,只见中村对翻译官几咕了几句话,翻译官把杨百顺拦住。随后他对鬼子讲了几句,有两个鬼子过来将马宝堂拴在一匹马后边,一个鬼子跳上马,一甩鞭子,那马便飞跑出去,马宝堂被拖走了。
“老婆子怎么样啊,这坐飞机的味可不好受啊!”杨百顺狞笑了一声。马宝堂的老伴吓得说不出话。一会那马拖着马宝堂转回来了。只见马宝堂浑身是泥,衣服开了花,紧咬着牙关。杨百顺冷笑了一声,对马宝堂的老伴说:“怎么样?你的心也不要太狠了!”
马宝堂的老伴昏过去了。马大娘望着这一对老夫妻的惨状,想起他们两家的交情,想起马宝堂对马英的好处,她想对马宝堂说句话,可是说什么呢?她不知道。只有那无声的眼泪一个劲从眼眶里往外涌……
中村哇啦一声,那马又飞也似地跑出去了,马宝堂的身体在高低不平的地上弹了起来,马后留下一条血印。
那马喷着鼻子又一次跑回来了,马宝堂瘫痪在地上,身下流出一滩血。马大娘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只见马宝堂使劲睁开眼睛,微微地说了一句:“马英孩子做得对……”便把双眼合上了。
马大娘直楞楞地望着马宝堂惨白的脸和地下的一滩血。唉,这位善良而又正直的老人为马英花费了多少心血啊,今天又为抗日把他的血流尽了!……她的心剧烈地疼痛,她的头昏了,无限悲恸象是一卷套子塞满她的胸腔。渐渐地,渐渐地,她清醒了,她由悲恸转为自豪:她们家能够结交下这样的人;她的儿子能够有这样的老师;在这个世界上能有这样的人,用他的血去控诉这些魔鬼的罪恶,用他的血去唤醒人们起来跟魔鬼们拚,这不值得自豪吗?……她由自豪又化为力量,忍住浑身的疼痛,猛然站起来,一头撞向中村!中村没提防,被撞得人仰椅翻,从地下爬起来一声怪叫,立刻有个鬼子将一桶洋油泼在马大娘身上。杨百顺嚓地划着洋火,他们要烧人了!
“拚!”“拚!”“跟鬼子拚了!”人群中站起几个年轻人。杨百顺吓的一哆嗦,火灭了。
嘎嘎嘎嘎,鬼子的机关枪响了,年轻人倒在人群中。杨百顺又把洋火划着了,一步步朝马大娘走去。人们都把头低下来,不忍看这惨状。忽然中村一摆手,杨百顺唿的把洋火吹灭了。只见中村身边站着一人,头戴礼帽,身穿兰绸袍子黑缎马褂,脚蹬一双礼服呢便鞋,手执文明棍。杨百顺慌忙走到众人面前说道:“现在有县里的维持会苏会长给大家讲话,鼓掌欢迎。”
广场上响起杨百顺单调的掌声。
苏金荣走上前厚颜无耻地讲道:“乡亲们,受惊啦,受惊啦。我苏某晚来一步,要不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不过,这就是大家的不对了,皇军初来,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呢?这象个什么欢迎的样子?皇军是来邦助我们统一天下的嘛!……”接着把中日亲善的道理讲了一通,最后说:“大家不要害怕,和以前一样,该种地的种地,该读书的读书,该做买卖的做买卖,回去平平安安过日子吧!”
苏金荣就这样沿村讲演,安定人心,一直讲到天黑才进城。
黑暗的夜来临了,鬼子住满全县,在各村的大亍小巷到处用桌子、门板燃起了一堆堆的大火,他们让一些年轻的妇女脱得赤条条的伴着他们跳午……不从者,便活活扔在火堆里烧死。鬼子的嚎叫声,被害者的惨叫声,此起彼落,连连不断。鬼子在许多村上放起火来,那火苗直冲向天空,人喊马叫,牲口跑得遍地都是。
日本帝国主义者,这些披着人皮的野兽,正在我们祖国的土地上疯狂的倾泄罪恶!
第七章 仇恨
清洋江离肖家镇仅有二十里地,夜间,肖家镇这一带一高一低蹿起来的火苗,在清洋江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入夜好久了,同志们谁也不回去吃晚饭,都在这清洋江岸,默默地望着这罪恶的大火。清洋江的水哗哗啦啦无止境地向东北流去,可是它洗不掉同志们心上的仇恨。
马英踱到一棵树下,见建梅在地下坐着,双手抱着膝盖,低着头想心事。要在从前,建梅会忽然跳起来热情地招呼他,可是现在她没有动,就象没有人来似的。马英也没有做声,靠在树上,扯下一片树叶子,在手里揉成碎块,抛在地下。“建梅,你在想什么呢?”好久,马英才问道。
“我是想宝堂大爷,他躲了没有呢?万一他要被敌人捉住了,他受得住吗?……”
“如果要是你呢?”马英没有正面回答她。
“我……”建梅有些生气了,“我在入党志愿书上不是写清楚了吗?你还不相信我?”
“为什么不相信?”马英解释说,“我是说,如果我们能经受得住,宝堂大爷不也可以受得住吗?”
“我想也是的。”
老孟坐在沙滩上抽烟,抽啊,抽啊,抽了一袋再装上一袋,他的思想在肖家镇上跟着杨百顺奔跑:他仿佛看见杨百顺领着鬼子到处抓人,邦着鬼子打人、杀人,马宝堂好象已被捉住,杨百顺打他耳光,这家伙是最爱打人耳光的,马宝堂咀里流血了,杨百顺还在拚命抽打,这耳光就象打在他的脸上,直觉得脸上热辣辣的……他的思想不知不觉就从肖家镇跑出来,跑到去吉祥镇路上那块坟地里,他好象又听到杨百顺向他求饶的声音。唉,我为什么只打了他几下呢?我为什么打得那么不吃劲呢?我为什么没把他打死呢?……今天队长批评我,我还往大年身上推,我还强调这个毒蛇太狡猾,我………。猛抬头,看见马英立在他身边,他站起来抓住马英的胳膊,眼内浸出泪花说:“队长,我接受。我错啦,我错啦,我错了呀!……”
马英心里无限激动,许多老人浮现在他的眼前:父亲,早就死了;宝堂大爷,留下了;只有他,跟着他们出来了,五十岁的人了啊,容易的吗?……他声音沉痛地说:“老孟大爷,让我们接受教训吧!”
老孟用他那破皮袄袖子沾了沾眼角。
“日本鬼子,我操你八辈老祖宗!你们烧吧,烧吧,老子捉住你们大卸八块!”忽然王二虎跳着对着河西岸骂起来。马英走过去对他说道:“你骂什么呢?”
二虎不做声了。老孟在旁边说:“叫他骂吧,骂骂心里痛快些。”
马英忽然见赵振江一个人睡在沙滩上,就在他身边坐下来,推了推他说:“想什么,想家吗?”
赵振江没有回答,抓起一把沙子,又慢慢撒在地上。马英安慰道:“不要紧,不要紧的。”可是说了这两句,就再也找不到别的话了。再看那边的小董,一个人只顾拿着两块砖头对着敲呢,咀里不知还喃喃些什么。
“同志们,你们是跟鬼子生气,还是跟肚子生气呢?这样总不吃饭怎么能行?回去,回去。”杜平从村子里跑来,向大家喊道。接着他走到马英跟前,拍着他的肩膀说:“队长带头生气呢!”
“你不知道,大家都有情绪!”马英噘着咀说。
“这不怕,不过我们要注意把大家这种情绪引到积极方面来。”杜平推着马英说,“先回去吃饭,工作等会再研究。”“都回去吃饭!”马英无可奈何地向大家喊道。
“走,走!”老孟第一个跳起来,“不吃留给鬼子吗?”“吃,多吃点,好揍他个王八旦!”王二虎也附和着骂道。大家都起来往回走,只听小董嘟囔道:“光知道叫人家吃饭,自己不吃饭!”
“你说什么啊,小鬼?”杜平拉住他道,“谁说我没吃饭,刚才我在村里吃的饱饱的。”不想刚说到这里,他那肚子空得咕咕叫起来,他哄着小董道:“你听,它都在向你表示态度呢!”小董憋不住,笑了,接着又噘起咀说:“只怕它是对你提意见吧!”说罢拽住杜平的手,非硬拉他走不行。
“小董,我懂得吃饭的重要。能吃,我就会自觉地抢着吃。”杜平严肃地说道。
“唉!你怎么得了那样个怪病呢?”小董把手一甩,向马英他们追去了。
沙滩上只留下杜平一个人,对岸的大火还在熊熊地燃烧,清洋江的水还在无止境地流,他的思绪也在一起一伏地漫无边际地奔跑……
深夜,杜平把下一步工作想妥之后,才转回去,路上顺便查了一下岗。走到屋门口,他见小董坐在门坎上,双手撑着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听到脚步声,忽然腾地站了起来,揉揉眼睛。
“还不睡?”杜平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瓜。
“等你哩。”
“等我做什么?快睡去。”
杜平走到炕边,见王二虎仰面朝天躺在窗根,左手直伸,右手弯曲,做出一个拉弓的姿势,脑袋下枕着一口五寸宽的大刀。杜平才和他认识两天功夫,就深深爱上这个猛小子。靠王二虎睡的是老孟,蜷曲着他那高大的身躯,使劲地打着呼噜,白胡子仿佛还在颤抖着。挨着老孟睡的是建梅,这个爽朗活泼的姑娘把她那双一向闪耀着的大眼睛合上了,长长的睫毛弯成一个月牙形,她的脸是那样文静,她睡得那样安详。杜平暗暗感叹:这姑娘纯洁的真象是瀑布下的一块玉石,被水冲洗得愈加完美、干净、坚硬了。他的视线不觉又转到马英身上,他那两道粗眉显得更浓更黑了,这说明他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可是杜平总觉得他脸上有那么一点孩子气。他忽然发觉苏建才翻来复去好象睡不着,就躺在他身边轻声问道:“没有睡?”
“嗯。”
“想什么?”
“不知道。”
的确,苏建才此时也不知道在想的什么。他的脑子里钻进了许多人,浮起了许多事,这些人在他脑子里打架,这些事在他的脑子里搅动,他只觉得眼花缭乱、昏昏沉沉……杜平忽然觉得一付沉重的担子落在他的肩上。现在同志们有两种情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