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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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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多大工夫了。”

    “你没按过铃吗?”

    “按铃没有用,喝喝,校役开了灯,来到门口,隔着玻璃向外看看……可是到
底他不给开。”

    里边的灯亮起来,一边骂着似的光郎郎郎的把门给闪开了:

    “半夜三更叫门……该考背榜不是一样考背榜吗?”

    “干什么?你说什么?”我这话还没有说出来,校役就改变了态度:

    “萧先生,您叫门叫了好半天了吧?”

    我和王亚明一直走进了地下室,她咳嗽着,她的脸苍黄得几乎是打着皱纹似的
颤索了一些时候。被风吹得而挂下来的眼泪还停留在脸上,她就打开了课本。

    “校役为什么不给你开门?”我问。

    “谁知道?他说来得太早,让我回去,后来他又说校长的命令。”

    “你等了多少时候了?”

    “不算多大工夫,等一会,就等一会,一顿饭这个样子。喝喝……”

    她读书的样子完全和刚来的时候不一样,那喉咙渐渐窄小了似的,只是喃喃着,
并且那两边摇动的肩头也显着紧缩和偏狭,背脊已经弓了起来,胸部却平了下去。

    我读着小说,很小的声音读着,怕是搅扰了她;但这是第一次,我不知道为什
么这只是第一次?

    她问我读的什么小说,读没读过《三国演义》?有时她也拿到手里看看书面,
或是翻翻书页。“像你们多聪明!功课连看也不看,到考试的时候也一点不怕。我
就不行,也想歇一会,看看别的书……可是那就不成了……”

    有一个星期日,宿舍里面空朗朗的,我就大声读着《屠场》上正是女工马利亚
昏倒在雪地上的那段,我一面看着窗外的雪地一面读着,觉得很感动。王亚明站在
我的背后,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有什么看过的书,也借给我一本,下雪天气,实在沉闷,本地又没有亲戚,
上街又没有什么买的,又要花车钱……”

    “你父亲很久不来看你了吗?”我以为她是想家了。

    “哪能来!火车钱,一来回就是两元多……再说家里也没有人……”

    我就把《屠场》放在她的手上,因为我已经读过了。

    她笑着,“喝喝”着,她把床沿颤了两下,她开始研究着那书的封面。等她走
出去时,我听在过道里她也学着我把那书开头的第一句读得很响。

    以后,我又不记得是哪一天,也许又是什么假日,总之,宿舍是空朗朗的,一
直到月亮已经照上窗子,全宿舍依然被剩在寂静中。我听到床头上有沙沙的声音,
好像什么人在我的床头摸索着,我仰过头去,在月光下我看到了是王亚明的黑手,
并且把我借给她的那本书放在我的旁边。

    我问她:“看得有趣吗?好吗?”

    起初,她并不回答我,后来她把脸孔用手掩住,她的头发也像在抖着似的。她
说:

    “好。”

    我听她的声音也像在抖着,于是我坐了起来。她却逃开了,用着那和头发一样
颜色的手横在脸上。

    过道的长廊空朗朗的,我看着沉在月光里的地板的花纹。

    “马利亚,真像有这个人一样,她倒在雪地上,我想她没有死吧!她不会死吧
……那医生知道她是没有钱的人,就不给她看病……喝喝!”很高的声音她笑了,
借着笑的抖动眼泪才滚落下来:“我也去请过医生,我母亲生病的时候,你看那医
生他来吗?他先向我要马车钱,我说钱在家里,先坐车来吧!人要不行了……你看
他来吗?他站在院心问我:”你家是干什么的?你家开染缸房吗?‘不知为什么,
一告诉他是开’染缸房‘的,他就拉开门进屋去了……我等他,他没有出来,我又
去敲门,他在门里面说:“不能去看这病,你回去吧!’我回来了……”她又擦了
擦眼睛才说下去,“从这时候我就照顾着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爹爹染黑的和蓝的,
姐姐染红的……姐姐定亲的那年,上冬的时候,她的婆婆从乡下来住在我们家里,
一看到姐姐她就说:”唉牙!那杀人的手!‘从这起,爹爹就说不许某个人专染红
的;某个人专染蓝的。我的手是黑的,细看才带点紫色,那两个妹妹也都和我一样。


    “你的妹妹没有读书?”

    “没有,我将来教她们,可是我也不知道我读得好不好,读不好连妹妹都对不
起……染一匹布多不过三毛钱……一个月能有几匹布来染呢?衣裳每件一毛钱,又
不论大小,送来染的都是大衣裳居多……去掉火柴钱,去掉颜料钱……那不是吗!
我的学费……把他们在家吃咸盐的钱都给我拿来啦……我哪能不用心念书,我哪能?”
她又去摸触那本书。

    我仍然看着地板上的花纹,我想她的眼泪比我的同情高贵得多。

    还不到放寒假时,王亚明在一天的早晨,整理着手提箱和零碎,她的行李已经
束得很紧,立在墙的地方。

    并没有人和她去告别,也没有人和她说一声再见。我们从宿舍出发,一个一个
的经过夜里王亚明睡觉的长椅,她向我们每个人笑着,同时也好像从窗口在望着远
方。我们使过道起着沉重的骚音,我们下着楼梯,经过了院宇,在栏栅门口,王亚
明也赶到了,并且呼喘,并且张着嘴:

    “我的父亲还没有来,多学一点钟是一点钟……”她向着大家在说话一样。

    这最后的每一点钟都使她流着汗,在英文课上她忙着用小册子记下来黑板上所
有的生字。同时读着,同时连教师随手写的已经是不必要的读过的熟字她也记了下
来,在第二点钟地理课上她又费着力气模仿着黑板上教师画的地图,她在小册子上
也画了起来……好像所有这最末一天经过她的思想都重要起来,都必得留下一个痕
迹。

    在下课的时间,我看了她的小册子,那完全记错了:英文字母,有的脱落一个,
有的她多加上一个……她的心情已经慌乱了。

    夜里,她的父亲也没有来接她,她又在那长椅上展了被褥,只有这一次,她睡
得这样早,睡得超过平常以上的安然。头发接近着被边,肩头随着呼吸放宽了一些。
今天她的左右并不摆着书本。

    早晨,太阳停在颤抖的挂着雪的树枝上面,鸟雀刚出巢的时候,她的父亲来了。
停在楼梯口,他放下肩上背来的大毡靴,他用围着脖子的白毛巾掳去胡须上的冰溜:

    “你落了榜吗?你……”冰溜在楼梯上溶成小小的水珠。

    “没有,还没考试,校长告诉我,说我不用考啦,不能及格的……”

    她的父亲站在楼梯口,把脸向着墙壁,腰间挂着的白手巾动也不动。

    行李拖到楼梯口了,王亚明又去提着手提箱,抱着面盆和一些零碎,她把大手
套还给她的父亲。

    “我不要,你戴吧!”她父亲的毡靴一移动就在地板上压了几个泥圈圈。

    因为是早晨,来围观的同学们很少。王亚明就在轻微的笑声里边戴起了手套。

    “穿上毡靴吧!书没念好,别再冻掉了两只脚。”她的父亲把两只靴子相连的
皮条解开。

    靴子一直掩过了她的膝盖,她和一个赶马车的人一样,头部也用白色的绒布包
起。

    “再来,把书回家好好读读再来。喝……喝。”不知道她向谁在说着。当她又
提起了手提箱,她问她的父亲:

    “叫来的马车就在门外吗?”

    “马车,什么马车?走着上站吧……我背着行李……”

    王亚明的毡靴在楼梯上扑扑的拍着,父亲走在前面,变了颜色的手抓着行李的
角落。

    那被朝阳拖得苗长的影子,跳动着在人的前面先爬上了木栅门。从窗子看去,
人也好像和影子一般轻浮,只能看到他们,而听不到关于他们的一点声音。

    出了木栅门,他们就向着远方,向着迷漫着朝阳的方向走去。

    雪地好像碎玻璃似的,越远那闪光就越刚强。我一直看到那远处的雪地刺痛了
我的眼睛。

    作品简介:本文写于1936年,刊《作家》创刊号,收1936年文化生活出版社出
版的《桥》。

    作品从主人公王亚明因在家手工染衣变黑的手,透视了下层人物被压抑被损害
的心灵,它围绕人物展开的一系列细节,都是对美的残踏。她最终被赶出了学校大
门,她原先是健壮、爽朗、纯真的姑娘,却变得脸色苍黄,背脊弓起,胸部下陷,
虚弱而胆怯了。作者深沉的愤慨力透纸背,而对于人物从冷酷的周遭中超拔出来的
自尊自重的人格精神,表达了辛酸和敬重兼有的复杂情感。

    鲁迅说她有“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
(《萧红作〈生死场〉序》)。《手》显示了作者捕捉典型细节的功力,结构严谨,
但其清如水,感情深浓,一如散文,掩盖不了作者抒情的自我形象。作品不以深刻
见长,却以才情取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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