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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与酒气和狼藉格格不入的一幕。被扔得乱七八糟的杂物中,只有一架案子还算完好。上面架着一副古琴,而这个被大将军软禁的魏臣钟会则是自得其乐的双手置于琴上,拢,捻,抚,挑,琴声行云流水般涌出,仿佛此人认为所在之地不是牢笼而是一处世外桃源。
“钟会!”胡济忍不住嚷了一声,“你究竟在搞什么花样?”
琴声铮然而停。钟会睁开双眼,淡淡的扫了一眼胡济。
钟会看起来比之前瘦削了不少,却是意外的精神,丝毫不像之前那个魂不守舍之人。让胡济倍感意外。
然而钟会抬起眼睛的时候他却僵住了。这简直不像是一双活人的眼睛,感觉不到其中有灵动的光彩,被瞪视着的时候只有被钉子钉住的感觉。
“《霓裳》。”
“……你说什么?”
“方才所奏之乐,名为《霓裳》,所谱写为国破家亡之事。”
“闭嘴!”胡济怒道,“你得意不了多久了!大将军已经驻军于葭萌关,即刻杀进长安,夺回蜀汉也不过是朝夕之事!”
钟会却并未动怒,只是冷冷一笑。“愚蠢。”
“你说什么?!”
“说你愚蠢。”他淡淡回应,“这样就把蜀军的军情全部透露给我了?”
胡济语塞,他的确立刻就懊悔了自己的失言。但随即道,“你现在不过一阶下之囚,就算为你所知,你又能如何?”
“我是不能如何。但是……王业呢?”
王业?胡济不能理解钟会为什么忽然提到了自己的副将。
“王业是昨日看守之人。与你轮班。只是,他似乎有段日子来不了了呢。”
“……那又与你何干?”胡济警戒的问,的确,王业昨日傍晚提出申请,告知他成都可能不日将有变,为保安全起见,主动请缨将胡济的妻儿送至西昌,那里是王业的老父家。
胡济幼失双亲,并没有可靠的人可以嘱托,既然信得过的部下主动要求,他也乐得顺水推舟。
“你这个右骠骑将军的夫人和孩子,现在可都与王业在一处呢。”
“你……如何得知?”胡济一惊。
“昨日王参军进来为我送饭,于是与之说了几句闲话。我只是猜测他们迟早会上路的,却没想到会上路得这么快。”
“那又如何?”胡济道,“吾部下送吾家人去老家保护,又有何不妥!”
“信得过?”钟会眼中透出冷笑的意味,“所以说你是个蠢人,根本不知道哪些人信得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眼前的人未能步出房间,掌握的情报却已经超出他的想象,让他莫名的焦虑。“休要挑拨离间。王业跟了我十年,他难道还能跟你串通一气不成?!”
“要串通,我也会选对象,他还差了点。最多是个可以拿过来用的棋子罢了——你要知道,正是因为效忠的时间久,所以一旦丧失了对你的信任,失望也就越大。”钟会淡淡道,“你真的……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
胡济说不出话,却有一滴冷汗从额角滑下。若说没有,那也不是……但这件事,其他人不可能会……
“诸葛瞻从绵竹出阵之时,留守关城的是你吧。”
“那又如何。”
“就是那段时间,王业的兄长王坤被魏军虏了去。是也不是?”
胡济表示默认。他暗自心惊,这个魏臣对伐蜀战争中的一切细节,果然都了如指掌。
“若是从此之后王坤都无消息,那也便罢了。反正一切都是魏军的错。可是我似乎听说过一件有趣的事情。”
“……何事?”
“你的请罪。你曾请求过大将军,愿被处以斩首之型,只求不要累及家人。而原因,蜀将中却无人得知。”
“……那又如何!绵竹失守,成都也落入贼手,我……”
“恐怕不是这个原因吧!”钟会冷笑,“绵竹失守是诸葛瞻指挥不力,他一人扛下左右罪责,部将并不会受到责罚,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会有人故意求死?只怕另有原因。”他意味深长的说,“不过果然比起自身,你更加在意妻儿呢。”
仿佛自身一切被看透了似的,一阵轻微的寒意从胡济心头泛起。
“我记得没错的话……在诸葛瞻出关迎敌的时候,你们也遭遇过小股魏军的进攻。根据你们的战报,歼敌数百呢。”
“……”
“可是魏军的战报我也有对比过。除了与诸葛瞻交战时损失的邓艾军,并未多损一人一马。”钟会淡淡道,“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了。”
胡济的身子僵了僵,高大的身子也颤抖了一下。
“你们所歼灭的,并非是魏军,而是一些可怜的蜀军俘虏。而王坤,也在其中。”
胡济后退了一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是也不是?”对方的视线直直望过来,仿佛能够洞察一切似的,胡济的额角豆大的汗珠冒了出来。
“可怜啊,为蜀汉拼近一生,到头来却惨死在自己人手下。而且知道此事的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他们可以说死了还没名没分……”
“我……不是有意的!”他大声说,却结结巴巴的,“那日夜黑风高……我……还有他们几个,大家都知道蜀汉可能迟早会……总之只是稍微喝了一点,谁也不知道俘虏会在那时候逃回来!我有察觉到,所以赶紧下了停止放箭的命令,但已经……我不是有意的……所以!所以我才跟大将军请罪,赐我一死……”
“我知道。”钟会冷笑,“我还知道,你的请罪书递上去以后,给姜维压了下来。”他轻轻一叹,“我倒是可以理解他的做法呢。蜀中无大将,将领死一个就少一个,所以他才帮你瞒了下来,让你继续将功折罪。”
胡济喃喃道:“是我对大将军不起。”
现在再说对不起,不嫌晚了吗?
钟会心头泛起莫名的怒意。不但不能审时度势,连一线将领基本的规定都遵守不住。姜维之前一直都在跟这种人并肩作战?是了,之前也是这人失期不至,招致了姜维的段谷惨败。他还有什么颜面在这里?他怎么……配与姜维一道?!他怎么可以!
压下心头腾起的黑色火焰,再次跟自己默念了一遍此次谈话的目的,他继续道,“他可以理解你。但是……”钟会的唇角露出一丝冷笑,“被你误杀的王坤的弟弟,也是你的副将,王业恐怕未必这么认为了。”
胡济猛然抬起头。
“王坤兄弟情同手足。兄长为魏军所杀,他当然会立誓为兄长报仇。可是……若为将军你所杀呢?我看得出他是那种人,恐怕……他也会找你报复呢。”钟会道,“当然,他武艺不如你,要杀你不那么容易。而且……要能真正的报复你,果然对你的妻儿下手,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你!!”胡济震惊得瞪向钟会,“你究竟跟他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不过昨日监视我的是他,我就把我得出的这些推测,告诉了他一下而已。”
“你以为他会这么轻易的相信你吗?!”
“当然不会。但是——你给姜维的请罪书,上面一定一五一十的承认了你的罪状吧?”钟会似笑非笑道,“姜维不会扔掉的,他有把所有信件收藏起来的习惯,尤其是这些他也背负着一部分罪孽的。所以那一定还在他的房间里。”知道姜维这样的习惯原本是自己的秘密,若非为了计划他半个字都不想告知他人。但他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为了接下来从姜维那里夺取得更多。“我擅长临摹别人的字迹,所以我就伪拟了一份姜维的手谕,让王业得以进入姜维宅邸的书房,以拿取一物为名,行翻箱倒柜之实。我想要不了多久,他会发现的。既然证实了,他当然就会跟你提出要求,护送你的妻儿去他老父家。其实啊,是将你妻儿送去那里,在老父前面开刀以祭兄长在天之灵。说起来这个主意也是我出的呢…………”
胡济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看着钟会那张笑得简直能称作温和的脸,他只觉得无边的恐惧在蔓延。
“你竟然……你竟然把我的家人……”他颤声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若杀了我,他们才真的死定了。”
胡济怔住。
“我对整你并没有兴趣,那也不是我的目的。”捻了捻一缕头发,钟会继续道,“总之,现在还来得及。”
“……此话何意?”
“我说过,我擅长临摹别人的笔迹。”钟会凝视着胡济的眼睛,道,“王坤兄弟都是你的副将,搞到王坤的笔迹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只要你傍晚以前拿来给我,我撰写一封王坤出手的家书,就说那日并不在前往绵竹的俘虏当中,只是现下沦为流寇急需救济——只要早先一步送到王业老父手中,其定然于王业举刀前出示,王业定然以为是误会一场,你的妻儿当可无忧。”
胡济呆呆的望着钟会,心情在这小半个时辰里几次大起大落,他几乎都丧失了回应对方的气力。
“西昌距离成都,乘坐马车差不多五日距离。快马加急三日半即可到。必然赶得上的。但即使如此,你也得赶紧了。”
胡济继续凝望着钟会。他感觉自己与另外的人就像棋子一般被此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昔日他听闻魏人称钟会为张子房,今日算是信了。所谓张子房,便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此人足不出户却将千里之外的动向算得清清楚楚。
“当然……这封信,我是不会白写的。”
胡济忽然就清醒了过来。
“你究竟要我怎样,你才肯写?”
这人总算变得灵光了点。钟会心怀不满的想着,好歹自己还废了那么多唇舌。“带我出城。眼下姜维能提走的,无非是十万旧蜀军以及拨给他的五万魏军,魏军还有十万驻扎在白水关。我要你明日以前送我出城,与魏军会合。”
这样一来,至少姜维进攻长安的计划立刻宣告流产。
胡济脸色变了,“你要我叛变来帮你?我怎么可能会背叛……”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钟会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嘲弄的色彩,“就算我随即夺下成都又如何?死的不过是不相干的人而已。他们难道会比你的妻儿重要?”
“我做不到!”胡济大声道,“我,我绝不能再次……”
衣襟忽然就被揪住。胡济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屏住了呼吸。
“少装了。你以为我为什么选中你,因为我早就知道你是个什么货色。装着无比重视士兵们的样子,其实他们在你心里一文钱都不值。”
明明只是个文官而已,可被钟会这样盯着,胡济竟然有一种被刀戟抵住咽喉的压迫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说钟会如观武库,但睹矛戟。“你的妻子是续娶吧,今年不过才二十五岁。很快就会被一刀两段哦。还有你两个儿子,他们还那么小。你知道吗,他们会被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团,就像这样。”身体被猛然推开,胡济撞在身后的墙壁下,却仿佛看见自己的儿子也被重重摔下,他一下子瘫在地面上。
“现在,你愿意送我出城了吧?我知道现在姜维大军已调出城外,你有这个权限。”他冷笑。没等胡济回答就自顾自走到窗边,凝视外面不知道看了几遍的景色,只因已经清楚的知道了对方会给出的答案。
但当胡济那声颤抖的“我知道了”传来时,他依然忍不住低头低低的笑了起来。
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的拂过案上方才弹奏过的古琴,拂至琴尾时长袖一挥,这架价值连城的古琴顿时跌落地面,碎成数块,桐木和地板相撞发出很难听的声音。不但胡济,连守在门口的士兵都听得心里一个哆嗦。
“然后——且看我怎么收拾姜维。”他喃喃自语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下部
……
天已微明,褒城城郊的中军大帐内,烛火已亮了一宿。姜维终于阅览完毕最后一份军粮调集的公文,想伏在案上小憩一会,却发现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眠。
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件一件从脑海中冒出。他还想起率军出城之前,他提了一支劲旅将八十余员魏将全部押送至沪水沪津关,其中两人企图反抗,被他当场斩于剑下。
过程中他并不曾有过犹豫。姜维杀过无数的人,有直接的也有间接的,更多的是在肃杀的战场上被他用长枪贯穿。生于乱世,对于杀人他并不热衷却总是无可避免。活着一天就会一天这样下去,或者某一天被别人杀死,久而久之也竟然也麻木了下来。而在之前的那一次,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杀人的时候只想避开那个人的眼。
是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软弱了吗。甚至还下达了与当初预定背道而驰的命令。正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张翼掀开帐门走了进来,并且神色郑重的递给姜维一封朱红色火漆的军报——这意味着这是最紧急的密函。姜维拆开只扫了一眼瞳孔就收缩了——上面说,钟会不但破狱而出,还提调走了驻扎白水关的十万魏军。
之前的兵权大部分以交由钟会亲信执掌,钟会这次只做了三件事,一,将原本隶属于司马昭的几个将领全部撤职。二,帐下督丘建等数名部将企图偷偷溜回长安报信,被关口守将捉住,全部斩首;三,军队正以相当的速度朝成都撤退,不到二日便可将其抢占。
姜维越看越觉得心惊。尽管钟会任命亲信收回了大部分兵权,其属下却大多是无带兵经验的兵团长,对于处置原先的将领大多是惴惴不安的态度,在钟会下绝杀令时也有不少人以劝谏为主。只有钟会始终一言不发,在众人还未进言完毕之时,上前拔出部将腰间佩剑,手起刀落斩杀了丘建。
就像没人能料到初次掌兵的将领竟敢下令斩杀许仪,亦没人能料到一介文官竟然踱过推推搡搡的武将们亲手将屠刀插入叛徒的心脏。姜维简直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利刃□□的时候血溅满了中军大帐的地毯,和钟会的发色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人抬起脸来,视线从表情难以置信的丘建脸上移开扫视着面带惊恐的将领们,脸颊还溅着一滴死者的鲜血。再也没有人多说一句话,并未心服的将领也许依然存在,但钟会却已表明了自己起事的决心,也宣示了背叛者的下场。
事情……变得很麻烦了呢。姜维想。
一切都是自己的责任。是自己留下了那个人的性命。明知是留不得的,钟会此人若是无法利用终会成为大患,自己为何会犯如此明显的错误。
姜维低下头,缓慢的再次细读了一遍军报,钟会从白水关撤至成都的路上会经过蜀中一系列重镇,倘若……
姜维几乎是立刻明白了钟会打算做什么。之前久持的交锋以及无数次的抵足夜谈,他已然清楚钟会的一切战法。
他立刻唤来部将,接下来恐怕得立刻率三千轻骑,将巴西的粮草星夜运至阳平关,却见传令兵再次脸色惶急匆匆而入:“报大将军,昨日接到的急报,巴西的粮道被不知何处潜入的魏军拆毁,车马难行!”
那人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他立刻作出反应,那么就必须加派人手增强涪水地带的防御,而几乎于此同时,第二道军报也到了:“报大将军,涪水以西以插遍魏军旗号,我军无法深入……”
姜维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事情变得越发难办了,简直在朝最坏的那方面发展。他之前就假设过与无数次钟会对战的可能性,那绝不是一个让人愉快的对手。
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也许是早已做好计划实行多舛的觉悟,而且比起现在负面情绪里,还是冷静思考如何面对现在的困境来得实在。
姜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既然是自己犯的错,纠正这个错误的也只能是自己。
进攻长安的计划目前只能延后,幸好司马昭暂时没有动作的打算,那么首先便是如何应付钟会那边的问题。
这次,手中的长枪一定要毫无保留的贯穿那个人的心脏才可以。他想。自己靠着那股执念坚持到今天,失败了,就从头再来,不该也从不会有半分犹豫和退缩。那个人是覆灭蜀汉的元凶,他们注定为敌。除掉钟会从任何方面来看都是理所应当的也是迟早的事。
理所应当的……迟早要做的……
作为带兵的将领,心浮气躁是大忌,但是心情却始终莫名的躁动着。每当这种时刻来临,他总会做一件相同的事。姜维走至大帐正中央,默默揭开了右侧靠着帐壁案上的亚麻布,让那座打理细致的灵位□□出来——他静静的凝视着灵位,双目闭起,良久嘴唇中嚅嗫着叫出一个称呼。
丞相。
以这种方式整理心情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即便那人的音容笑貌已经逐渐远去,留给他的记忆也随着漫长的时光开始模糊,只剩下执念。
北伐魏国,兴复汉室的执念。
只有执念一日一日越发浓烈。是否是因为不愿意忘记从前的事情而变成这样姜维也不知道,他以为原本在流星划过五丈原夜空的那一夜,他的心已随着丞相的过世而死去,只有牢牢拽住这强烈的执念,才能让他找回活着的感觉。
如果连执念也没有了,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剩下什么。
尽管还有一种感觉也是真实的。那是与钟会共谋之后从心底如丝如缕涌出的,让人胸膛都疼痛起来的歉意。
天际越发明亮,嘹亮的军号从训练场上响起。戎装未解的姜维掀开帐门,有细碎的雪花从空中洒落,冰凉的空气让他头脑放空不。他往后靠了靠,顺手在椅背上一抓却抓了个空——他的心头蓦得一沉,立刻转过身来,看见椅背上依旧空空荡荡。
他原本习惯将一件随身携带的披风挂在那个位置。那是丞相过世后,如母亲一般存在的丞相夫人亲手为他用翠绿的蜀锦缝制而成的披风。他一直舍不得穿,被丞相夫人笑话了后才恋恋不舍的拿出来用。明明向来是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的……
然后他才记起在前些天因为某些原因就那样放在钟会的房间里了。
那天他进门时钟会已经在趴在案上睡熟。睡梦中的钟会很像一个单纯无辜的少年,因为冷连身子都蜷缩成一团。他解下披风盖在钟会身上时,对方因为体温得到了满足放松了表情,脸还无意识在他手背上蹭了蹭。
也许是回忆的时候感觉也会跟着走,姜维只觉得当时发作过一次心痛的心现在又痛了一下。
那时的触感仿佛还在指尖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