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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了川菜馆,奔跑在街上,一直一直奔跑进家里。
关上门,我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
我垂着头,看眼泪吧嗒吧嗒滴在地板上,晶莹地汪成一片。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后,门上响起了敲击声,来开门,是何家根,他黯然地看我一眼,擦肩过去。
我们坐在地板上瘫软着无力的四肢,不说话,关于他和阮石说过什么我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天亮时,何家根歪过头来看我:我要你的将来不是过去,所以,我还是要娶你。
他伸手给我抹了一下眼睛:傻样,眼睛哭红了。
冲他笑一下。感觉疲惫,什么都不能想。
何家根说:万禧,你会不会嫁给我?
如果在阮石出现之前他这样问,我想,我会在犹豫片刻后告诉他,我会的。现在却已是不同,当往事是以模糊的阴影的方式存在,很多实质可以忽略,哪怕用装傻的形式,而现在,阮石带着往事的痕迹,闯回来,一切就乱了。
家根,我和阮石的故事,讲给你听吧。何家根捂着我的嘴巴:我已经听过一遍了,昨天晚上,在来的路上,我曾经试图劝自己放弃,我做不到,情不自禁地,我的脚就冲着你的方向来了。
我的牙齿,轻轻地叼住了他的手指,轻轻地咬,逐渐加大力气,我只想疯狂地咬东西,咀嚼它们一直到咀嚼得粉碎……了无痕迹。
何家根的眼神,石头样一动不动,任凭我的牙齿在用力。
我放开他的手指,咬自己的手腕,很快,血腥味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何家根怔怔地看着我,然后跳起来,死命掰我的手腕。
他把我泪水纵横的脸搂进怀里:亲爱的,你这样我会难受的。
中午,有人敲门,我看了何家根一眼,他站起来,去开门,是阮石,应该是他。
我坐在垫子上,面无表情地抽烟,阮石看看我,眼神在房子里巡游一周,扫过何家根时,如同扫过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生命的摆设。
阮石在我面前弯下腰:万禧,没有谁比我更爱你。
或许这样的时刻,每一个女孩子都曾经梦想着出现过被两个男人爱着,取舍只在自己的指间,对于满足女孩子的虚荣的成就感,这是一件多么爽朗的事。
但,此只为游戏而已。
我累了,不想玩下去了。
因为,阮石不是爱,而是男人的霸道的自私,他可以不要,但不容许任何男人染指,何家根本来就是游戏,只是,他自己也未曾想到,会对游戏中的一个道具着迷。
在这两个不相示弱的男人面前,我终于看清了自己,这两个男人是蹲在树下的两只狐狸,而我的爱情,尚且不如树上那只禁不住恭维的乌鸦,只是乌鸦嘴巴里叼着的即将变质的肉片而已,两只狐狸在耐心地等着肉片落下树来,成全其中一个的胜利者的心愿,对于树上的乌鸦,他们并不在意它的悲哀它的幽怨。
我拉开门:现在我退出游戏,你们两个继续吧,记得,与我了无干系。
走了很远的路,在城市的角落里我看见一间叫做伤的酒吧,涂成漆黑的门面涂成漆黑的墙,漆黑的浮面上淋着红艳艳的油漆,像裂开在黑夜的伤口,不肯结痂。
它的样子极其符合了此刻的心情,我想进去坐一会,推开门,热浪滚滚扑来,里面通风设施不够好,里面舞动着热力四射的青春身体,仿佛空气都被点燃,这样的气氛,灼伤一颗心更是轻易。
我轻轻退出来,我年轻的身体里包裹着一颗正在苍老而去的心。
很多喧嚣的气氛,我进不去了,我只想找一个安静的角落,用自己的手指,轻轻抚摩,正在绽开在心灵上的伤口。
6
我住在粟米的房子里,早晨,用槐木棍子挑开窗帘,静静地享受阳光爱抚着身体,我的家,苍冷的冬天正一步步逼近,天空正越飘越高,窗外的一些植物的叶子在萎黄,一切都是季节末端的颜色。
到杂志社上班,常常看见阮石的车子在不远处一闪,在这里,我不必担心,他只可远看而不会上前来纠缠,维系佩带了很久的新新模范好男人面具,是他的习惯。
去看粟米时,我们已经很少说话,只是看着对方,笑一笑,关于爱呀恨呀的话题都太陈旧而沉重,像粟米说的,我们要好好爱自己。
所以不想爱情,不提爱情。
我说:粟米,我住在你家里。
她不问为什么,冰雪一样聪慧的女子,穿过每一个举止,就透彻了故事。
后来,粟米说:如果感觉苦闷,你就找一个顺眼的男人上床吧,男人是缓解苦闷的一剂良药。
我笑,说:好。
粟米拍拍我的手:男人让你长大了,等你的心上结满了茧子,你就感觉不到疼的存在了。
她的话真好,精辟,字字如珠,这是锐利的粟米,穿过尘嚣,望穿千年万世。
那天晚上,我回自己家,我不知道它变成了什么样子,或许,两个男人把它已经糟蹋得不像样子,我要好好收拾一下重新开始,如果阮石来,我会跟他说:来我上床,请别跟我说爱。
第十六章请闭上说爱的嘴巴请上床
1
家里一切静好,如同我出去做了一次短暂的旅行,在我不在的期间,有个勤劳的女佣替我收拾得纤尘不染。
没有人给我留言,何家根感觉没有必要,或许他会在多年以后的安好阳光想起这段往事,然后嘲笑自己年轻时的孟浪荒唐。阮石从来都是通过嘴巴跟我讲话,除了在床上,我的生活里他不会留下任何一丝痕迹,因为他的贪婪自私以及极其的慎密。
何家根的牙刷何家根的毛巾,何家根的拖鞋……都不存在了,他带着自己所有的痕迹,撤出了我的生活。
房间里的空气是清新的,有一丝阮石的痕迹,我知道他每天都会来,抽屉里的备用钥匙少了一串。
我站在镜子前跟自己说:不要伤心,尽管你差点把游戏当成了真的。
我开始上网,信箱里有何家根的邮件,我点着邮件主题,不知道鼠标是该按下还是移开,何家根的主题是:万禧,你听我说……
他会说些什么?此刻,我忽然地不想知道了,自从夏娃引诱亚当偷吃了禁果,做为接近肉体的幌子,爱情就诞生了,千万年演绎下来,又有几对生死不渝?像每次看结局圆满的电影,有情人终成眷属便谢下了幸福的大幕,永远给人造成一种错觉,从此以后,他们进入幸福,而后来会怎样,谁又会知道?谁知道爱情是个什么东西?
点了邮件前目录,点了永久性删除,何家根被彻底删除出生活。
人的欲望,**物欲占有欲,如同一个疲惫的人行走时坚持扛着的负担,它们沉甸甸地让人疲惫,人却总是偶尔想着它们曾经或者以后将会给予的好,便是了不舍得丢弃,当人累坏了,在某段路程上卸下它们,轻松的美好,便豁然而来。
不再想爱情让我轻松。
性是两个彼此顺眼的男女在一起聊天,渴了便喝的一口水,喝完之后,忘记杯子从哪里来,不去想这只杯子是不是可以被你单独使用一辈子,心灵就不会被轻易地伤害到,这个夜晚,我终于决定,把心好好地隐藏起来,不再让它受到伤害,体表的伤口在剧烈痛疼之后会逐渐弥合无痕,而心灵的伤口,它让人疼一辈子,只要有机会,只要可以,它像一场痼疾,一生一世追逐着自己。
我躺在床上,阮石与何家根虎视眈眈对峙,像不停闪回的定格画面,在眼前不停地闪啊闪,彼时,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打败他!是男人秉性里的争强好胜,那一瞬间,在他们心里,我是不存在的。或许,在那一刻,跟爱情,亦无甚关系,有关的,只是男人的虚荣、霸道的占有欲。
是夜,阮石来,我躺在床上擎着一本书,门响让我缓缓地放下了书本,他有点紧张地看着我,第一句话,不知该怎么说。
我放下书,笑了一下,拍拍床,阮石迟疑着走过来,他垂着脑袋,自言自语一样,兀自叙说着分开的几个月,自己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来想念我。
他去我们常去的川菜馆,坐我曾经坐过的椅子,在每一个他认为我可能经过的路口,慢慢地开着车子慢慢地走……
而,他向往中的细节,始终没有出现过。
我说:阮石,你向往的细节是什么?
你不经意间在街头相遇,然后对你说万禧,知道吗,我有多么爱你。
我轻描淡写地笑:阮石,现在你可以跟我上床,跟我做爱,但,请你不要说爱,永远。
阮石有些忧伤,他伏下身,深秋了,他的手指走过的皮肤很冷。
脑袋里不再飘着一些虚无飘渺的感觉,我只剩下了身体,像粟米所说,没有什么能够比身体给自己带来的快乐更纯粹。
我大喊大叫,身体疯狂地起伏,我不再是曾经的万禧。
后来,阮石躺在我的身边,攥着我的手告诉我,一直他有一种预感,不知道哪天,我们的爱情会死灰复燃。
我纠正他:不是爱情,而是身体纠缠。
因为不爱因为不在乎,我不想矜持着淑女形象给阮石看,在他面前,我开始生气,撒野,发脾气的时候扔碎了无数只杯子,男女在一起,注定其中一个要委屈自己,和阮石在一起,我不想委屈自己。
碎掉的杯子散在地上,尖利的玻璃茬和陶瓷茬,细细碎碎,阮石总是一声不吭,他蹲在地上,一捡就是一个夜晚。我冷静地看着他,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把他们稀哩哗啦倒进垃圾袋时,会叮嘱我:记得不要赤着脚下床。
在阮石面前,我越来越像了一个多变的妖精,撒娇发脾气,人都有自私的秉性,但大奸大恶却不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在阮石感觉,他背负着婚姻,能够给我的,除了烟花般的承诺,绝无其他,而他又受不了我与任何男人有染,在更多的时候他是内疚的,只能默默地,任由着我哭笑无常。
有时,阮石会问我,究竟有没有跟何家根上床,他应该无比的明了,与何家根不上床的可能性根本就没有,但他还在不厌其烦地问,我知道,他想要一个相反的答案,即使明明知道我是在用谎言欺骗他。
涉及到何家根询问,我一概不予回答,缄默是我习惯使用的默认方式。
而阮石心有不甘,他像圣经中的那个被神所惩罚的家伙,不停地向着山上推石头,在他转身之际,石头又滚滚下来,与是他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徒劳的工作,何家根是滚动在他心里的石头,他一次次这样问的时候眼神焦灼而痛苦。
偶尔的,我会说没有,阮石会很高兴,一把搂过我,喃喃说:我知道你不会的。
我冷冷地笑,这是连三岁的孩子都不会相信的谎言,阮石的高兴只是暂时的,不会超过二十分钟,他就对这个答案失去了信心,追问再一次开始。
对于我,这都是无所谓的,更多的感觉,是在看一个神经出现了暂时短路的人,他反反复复玩一个相同的游戏,喜欢用残败的设想伤害自己。
2
生活像在原地旋转的圆圈,轻易的,我们回到了从前,不同了的,只有心境。对阮石,因为不再有类似于爱或不爱的思考,伤疼也就不在了,我们是一对相互寻觅快乐身体,他还会忧伤焦灼是因为在他脑海里行走着无数个假想情敌,这种虚幻的感觉折磨着他。
只要我上班,阮石准点接送,车子在杂志社远远的拐角处停下,看着我下车走远。
下班时过来接回家,陪到很晚,然后回去,有时,我会恍惚,他回家怎样向太太解释自己所有的上半夜的行踪?阮石总在我这里呆带近凌晨时才离开,尽管我已经不想,但在那段时间,我和他的太太在形式上把阮石一分为二,上半夜是我的,下半夜是她的。
我懂得阮石的全部心思,他腻在我的身边,不给任何一个男人有可乘的缝隙。
有时,我会想阮石的太太,这个女子,是咬了怎样的一份委屈来维系这桩婚姻的?我始终无比地相信,在爱情里,每一个女子的直觉都是敏锐的,阮石太太不可能例外,发现我和阮石的私情,简单到可顺手捻来,她为何不呢?
有时也会想阮石的太太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从阮石的肆无忌惮,我猜想种种可能,一种是聪明,爱阮石爱到毫无原则,再一种,懦弱,敢怒而不敢言,凭着对阮石的直觉,属第一种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寂寥的夜里,我会想女人的一生最大的悲哀是什么?女人天性渴求温暖,真正意义上的家不是男人给她买了多大的房子多少珠宝,而是这个男人的心里有没有给她安装着一个温暖的家园,阮石的妻子,应该是陷在婚姻里的悲情女子,或许我就是罪魁祸首。
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就是被一个男人娶回去却不被这个男人所爱。
阮石从未在爱情在形式上否定过妻子,但我知道,这个男人维系的着的婚姻不过是一种给别人看的形式,而非爱情。
即使爱情在岁月中渐渐淡漠,他们是曾经爱过的。
桌上的台历,在12月23日以后的日子,全部被我撕掉了,每天早晨要做的第一件事,伸出手,撕掉一张,印刷精美的图片一张张薄下来,离最后一张越来越单薄了,越来越多的话憋在心里,能够说给听的人,只有粟米,而她却不在身边,被寂寥追着,我会恨恨的一下撕下几张台历,而剩下来不能够撕的几天,漫长漫长,像进入极夜的南极,寂寞浓郁围拢。
夜晚,我和阮石躺在床上,我给他讲粟米的故事,讲她小时候的桀骜不训,讲她没有爱情的婚姻讲她唯一爱过的男人,讲她最爱的女人。
光线暧昧里,阮石听地一声不吭,这是他所不喜欢却是我喜欢的粟米。
我说:阮石,你知道粟米爱的女子是谁吗?
阮石歪过头:粟米最爱的女子躺在我身边,非一般的爱。
我哼了一声:明天,她就出来了。
终于有人陪你了。
3
第二天,阴天,冬天的肮脏雨水顺着窗玻璃,淅淅沥沥往下流,像浑浊的眼泪,天气一年年变暖,北方城市的冬天少有雪花飞落,寒冷的雨水夹杂着大气层携裹的粉尘落下,城市的街道,就是湿哒哒的肮脏而阴冷。
起床后,我在脸上细细地化了淡妆,粟米是个爱美的女子,爱帅朗的男人也喜欢看漂亮的美女,我不是美女,但在这个日子,我要让她看见她所喜欢的赏心悦目。
监狱在郊区,我叫了辆出租车去接粟米。
雨一直在淅淅沥沥,算不上狂暴。
灰暗的铁门里,粟米出来,她仰起头看天时,她的脖子那么细,细得像要支撑不住她的头,我举着伞跑过去,拥抱着她,粟米趴在我肩上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呼吸,轻轻吁了口气:好象一道高墙连空气都隔绝了,里面的空气都是浑浊的。
我说粟米。紧紧地拥抱她瘦弱的身体,我说:粟米,我要好好的喂养好你的身体。
雨水顺着伞的边缘,哗啦哗啦地流下来,一把伞不能够完全地遮住两个身体,我把伞偏了一下,靠近粟米,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流在身上,冰凉地沁透衣衫。
粟米默默地把伞扶正:万禧,记得,不要因为任何人而让自己淋着雨,如果被你遮挡了雨水的人爱你,她会疼的。
我哽咽,除了粟米两个字,说不出话,粟米看着我的脸突兀地,笑了:你化妆的样子更婉约了,这还了得,还让不让男人活?
冬季寒冷潮湿的空气里,她又回到了从前的粟米。
我们相互挽着彼此的腰,上车,在后排座,粟米从我的背后抽出自己的手,两只瘦而长的手相互捏指尖:万禧,你能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待我?
我说:会比以前更好。
我不要比从前更好,和以前一样就可以了,过分的好里会让我感觉搀杂了报恩的成分,在朋友之间,这是最糟糕的,是我最讨厌的感觉。
我拿过她一只手,握在掌心里,任何语言,对于她这般聪慧的女子,都是不必。
粟米顺势靠在我肩上,轻声说:想念你身上的麦子香,想死了,让我闻闻。
她总是说我的皮肤上有一股麦田的清香,我自己却从来闻不到,为此,我曾问过阮石,他听了,瞪着眼睛看,脸色越来越僵硬,不肯相信我的解释,很少有女人赞美另一个女人,女人之间的友谊,是两只嘴巴加两只耳朵搀杂着嫉妒的友谊。
一路上,粟米坚持回自己家,她说一出来就住在别人家里让她有一种流离失所的感觉,如同这世界没了她落脚的地方。
开门时,粟米很认真地回头说:女人,在爱情上可以没有婚姻的家,但一定要有间自己的房子,当男人靠不住时,只有它不会走,像坚固的笼子保护着你,关上门,就密封了所有的心事。
我笑了一下:半年不见,你变成哲学家了。
不是我变成哲学家了,在监狱,没有挑选的余地,跟几个肮脏而陌生的女人拥挤在浑浊的空气里,夜里睡不着时,我想起伍尔芙的那本薄薄书《一间自己的房子》。
门开了,粟米的眼睛突兀的张得大大的,眼泪哗啦哗啦流下来,迎着房门,一地的玫瑰,在冬季雨天的郁闷湿气里,它们开得生机勃勃,如同整个房间都在绽开绚烂到极至的笑容。
去接粟米之间,我买光了一家花店的玫瑰,用满屋子的花朵迎接她,给她一个新的灿烂的开始。
粟米轻轻回绕着走过玫瑰,惟恐一不小心碰着它们。
因为是雨天,房间里的空气郁闷而潮湿,我拿起空调遥控器,打算开空掉除掉湿气,粟米一把抓过遥控器,啪地关上空调:真是不懂得惜香怜玉,空调吹出来的热风太干燥,花会很快枯萎的。
粟米嚷着快脏死了,放热水洗澡,洗完了一件一件地套衣服,一年四季的衣服全部套了个遍,在镜子前摆弄衣服。我静静地看着,心中泛上微微的酸,所有的衣服,套在她身上,都显得像大了一个码,她瘦了,白皙的皮肤下,肋骨细细的起伏,曾经曲线曼妙的腰臀之间,因瘦而曲线淡漠。
一个人的时装秀粟米终于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