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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希毕竟不怕杜若，她直接说：“我听到一些传言，内容……有些不太善意。”
杜若笑了笑，林雨希这说的已经算含蓄了，自从他的改制的方案提上去之后，虽然杜若也没有想过能保密多久，但还是以她预料之外的速度传播开了，本来就没有被杜若纳入自己派系的人自然惶惶，开始四处活动，然后被杜若强力弹压，手段之狠一时引人侧目。
“非常之时，只能用非常手段，”林雨希并没有看到杜若说话的时候眼中一闪而过的阴毒，杜若继续说，“你不是不知道国企里面的这些蛀虫有多么难缠，我既不能让企业改制后还背上他们这种包袱，也不能坐视他们在这种关键时刻在我背后搞小动作。”
林雨希默然，在杜若还是她领导的时候，她就感觉的出来杜若对于不符合她要求的人缺少耐心，当年为了Helen她们两个还正面起过冲突。只是，杜若还是变了，那时候的她会适当让步，但是现在……
林雨希心下微凉，却还是忍不住关心杜若：“我相信你，但是，你多小心。”
叶茗把那些传言有意无意的说给林雨希听的时候，林雨希还替杜若辩解了几句，但是陆颖当时就直接指责林雨希护短，见不得别人说杜若坏话，甚至顾不得边上捂着嘴笑的叶茗，陆颖皱着眉头盯着林雨希，看的她都有些不自在。
“你是不是还对杜若旧情未了啊？”
一句话说的林雨希脸上青白交替。
外面的杂音虽多，但是并没有影响到杜若的计划，这其实也是为什么杜若敢下狠手快刀斩乱麻的原因，只要上层继续支持她，这些杂音只会沦为蚍蜉撼树，没有任何意义。
又一次深化方案后，杜若接到通知，高层组织了专家审查这次的改制方案。杜若斟酌了一些，还是又去走访了一些熟识的高层学者，进入专家审查，就是终极大考，通过了，就算结束了，杜若一点都不敢大意。虽然套问不出审查名单，但是多方走访拜托之后，杜若心里面底气也还算足。
但是一进入会场，杜若看到手上的那份专家名单，忍不住暗暗叫苦。名单上有一位退休老领导。杜若倒不是看不起退休领导，可是这种老红军出身的前辈，跟他们讨论先进管理和金融理念几乎就是鸡同鸭讲。杜若连忙找了一位相熟的专家耳语了几句，那位教授笑着安慰杜若，九人的专家组呢，一个人的意见没问题的。
果然，会议进入专家讨论之后不久，那位老领导就开始制造障碍，上来第一个问题就是质问杜若把国企股份卖给外资跟卖国有什么区别。
这个帽子扣得太大，会场上一时鸦雀无声。
还是主持会议的部长朗声笑着缓和了一下气氛：“老首长是提醒我们不要犯错误，虽然十六大已经明确提出来要‘走出去，引进来’，但是我们还是要提高警惕，不要因为大意让国家受到损失。”
部长的话既没有明确反驳老首长，但是也引用了十六大的指导思想，显然也是在表达对杜若的支持。
有了部长的话，会场上的气氛才又活跃了起来。但是老首长的鹰隼眼只是紧盯着杜若看，看的杜若都有些发毛，不得不借故躲开了他的注视。
部长大方的挥了挥手：“下一位专家的意见呢？”
“魏部长，”老首长果断的插话进来，准备发言的专家一时没敢讲话，只听着老首长用低沉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继续说，“杜衡当年就借着改制，搞垮了我们部里最引以为傲的企业，现在，你是打算让他们杜家，故技重施一次吗？”
……
……
“老首长，说笑呢？”部长终于接话。
“我说笑？在座的各位有谁不知道当年那个大国企改革的痛？几万人下岗，几十亿资产的流失，我们国家建国以来最大的一次经济决策失误，多少年的努力付诸了东流。”说到这里，老首长的声音已经出现了起伏，他缓和了一下，才继续说，“当年为了稳定，总理不得不在常委会上定论这是发展道路上的不成熟。考虑到杜衡毕竟是老革命，虽然有错，不能一次抹杀。但是现在，你就打算让悲剧在她女儿手里再重演一次吗？”
说到这里，老首长似乎是故意给在座的各位一点消化的时间，当年那个巨无霸国企的倒塌，确实是一个悲剧的案例，多少人为此做过反省总结，可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真正力排众议让悲剧无可挽回的那位中央领导，就是现在这位主持改革者的父亲，这是多么让人联想的关系……
老首长盯着一直端坐不动的杜若，阴郁的眼神似乎想从眼前这位小字辈身上看到当年蛮横的杜衡，老首长自认一生为国为民，可是当年没能拦住杜衡结果坐视那场悲剧发生几乎是他一生的痛，他缓缓开口，继续说到：“杜若，你知道么，当年你父亲的改革方案，第一步，也是从割离原有职工开始的。”
所有的眼光都指向了杜若，杜若的嘴蠕动了一下却没急着说话，她坐直了身板，眼睛没有丝毫闪躲的看向老首长，一字一句的说：“我不是我父亲，在座的各位，也不是当年的苏联专家。”
眼看会议的走向已经失控，部长抓紧叫了停，他虽然本意上还算欣赏杜若，可是，之前的杂音他可以置若罔闻，老首长提出的问题却让他犹豫了，他不得不考虑眼下继续支持杜若会带来的舆论风险。
在一片暗流之中，改制方案被搁置了，当杜若看到文件下达让她的分管工作从技改转向工会的时候，她也只是一直沉默，根本没有回答秘书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广州。
杜若的拒不付任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变成了话题，有人说她这是还在北京继续争取，也有人说她知道在体制内前途无望打算辞职，甚至还有人说她也许是受不了打击自杀了。
听到最后一种可能，林雨希吓出一身冷汗。她顾不上手头的工作，到处打了一圈电话，可是谁也不知道杜若在哪。林雨希急的直转，还是叶茗提醒她，杜若会不会是回自己家了。林雨希才发现自己找了一圈却忽视了眼下，便挂上电话匆匆赶到了杜若家。
林雨希打开门，果然在床上找到了杜若，杜若的脸色是那么的吓人，林雨希竟然害怕她是不是已经没有呼吸了，便急忙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却被杜若伸手打掉。
看着杜若打掉了她伸过来的手，却只是换了个姿势继续蒙着头睡觉，林雨希气不打一处来：“杜若，多大的事情，谁这辈子没经历过几次挫折，有必要这么要死要活吗？”
杜若根本不想搭理林雨希，任林雨希在边上骂了她半天，硬是一句不回答。
林雨希气急败坏，扔给杜若一句话就负气而去：“你有本事就真的自我了断了也好过在这里半死不活。”
坐着车里，林雨希还是不解气，一直那么出色的杜若怎么遇到点挫折就变成这个死样子，不就是改制失败吗？就算是工作没了不过也就是再找一份，有必要么？她越想越生气，干脆冲到叶茗那里去找她一起骂杜若。
叶茗和陆颖静静的听完，叶茗倒也没说什么，可是陆颖翘着兰花指，笑嘻嘻的看着林雨希，一如既往的幸灾乐祸：“多大的事情？杜若这一次失败，不过，杜若选择不回广州，就说明她神经还正常，她之前那么不留余地的处理一些人，现在失去了权利保护，她回到广州能不能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都是问题。”
林雨希脸色微白，她一个浸淫在外企的人，已经快忘记国企内的惨烈压榨。
叶茗沉默半天终于开口：“你真的跟杜若说‘你有本事就真的自我了断了也好过在这里半死不活’？”看着林雨希的神色，叶茗就已经知道了答案，她拉着陆颖往外走，“我们去看看她吧。”
逼着陆颖去取车，叶茗才认真的对着林雨希说：“雨希，杜若虽然是个红二代，但是她骨子里其实一直认为自己能有今天的成绩是靠着自己的努力，当然，是不是真的，我保留意见，但是，这次却被自己父亲的原因导致功亏一篑，你想象不到她受到了多少打击。最重要的是，”叶茗说到这里，有些叹息的看着林雨希，“你也不应该就这么直接的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出现。”
☆、理解
三个人匆匆赶到杜若的家，林雨希走在最前面，也不敲门直接掏出钥匙来开门。陆颖看到了就咧嘴一笑：“说了分手竟然连钥匙都没要回去，你们两个也是会玩。”
刚说完陆颖后脑勺就挨了一巴掌，她有些恼火的回头一看，就见叶茗的眼角已经沉了下去，陆颖喉咙咕噜了两下，到底没敢继续说什么。之前叶茗为了整治陆颖的这种习惯性添乱的恶习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程度，虽然眼下看来离根治还有很远，但是也算形成了威慑力。
两人较劲的时候，林雨希已经冲进去看了一圈，发现不见杜若，就转头看向叶茗，叶茗跟林雨希对视了片刻，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转过头掏出手机，拉着陆颖到处联系杜若的下落。林雨希站在原地，看着忙碌的两人，想开口制止，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结果就那么怔怔的站在那里。
到处找人帮忙的两个人很快就找到了杜若的下落，陆颖探头看了眼叶茗收到的地址，张口就“呦”的一声。
“这地方是个水库啊，杜若已经被打击到要自杀了？啧啧啧。”
叶茗这次没再修理陆颖，只是把车钥匙递给林雨希：“地址我发给你了，你去看看吧，有需要就打我电话。”
林雨希定定的看了看叶茗递过来的车钥匙，几秒之后，仿佛才下定了决心，接过钥匙就冲了出去。陆颖说的话林雨希一个字都不信，她不相信那个一直在她心里几乎完美的杜若会是这么的不堪一击。
一路飞车赶到那个地址，果然看到杜若的车就停在那里，但是举目四望却看不到杜若，车里没有，周围也没有。
紧绷了一路的林雨希嘴唇都抖了起来，她失控的大声喊出了一句：“杜若！！！”发现得不到回应干脆就干脆漫无目的的向前跑去，然后倾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喊着杜若的名字。
跑到林雨希几乎崩溃的时候，杜若才施施然的从另一边走了出来，她在背后静静的看着林雨希，斑驳的树影打在她的脸上，不知是不是挣扎了好久才出口叫住她。
听到杜若的声音，林雨希回过头真的看到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才发现触手已经是一片潮湿。
两个人默默的对视了好久，林雨希走过来拉住杜若的手：“跟我回家。”
林雨希感觉到杜若的手是冰冷的，可是她完全不想停下来，也不想关心的问候杜若一句，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都被撕裂了。眼眶里的泪水还在顺着脸颊流下，迎风吹过激起丝丝凉意，但这也比不上她心头拂过了冷意。杜若墨迹了那么久才出现坐实了陆颖的推断，也让林雨希心疼之余升起了浓浓的愤怒。
林雨希能理解其他女人在挫折面前的寻死觅活，也能理解像Helen她们的不成熟，可是就是原谅不了这种在她看来极近懦夫的行径发生在杜若身上。哪怕，在杜若出现在她眼前的那一刻她几乎跪地感谢上天的垂青……
拉着杜若坐上车，林雨希连暖气都不肯开，可是十几分钟过去，杜若一定反应都没有，林雨希扭着头板着脸问她：“你不冷吗？”
杜若抬头，依旧是那么一副冷清的笑容：“还好。”过了几秒，杜若似乎是才想起来，伸手摸了摸林雨希，“你冷吗？”
可是这次林雨希连搭理都没搭理她，杜若呆呆的看了她一会儿，侧头笑着问：“你在生我的气？”
林雨希好想吼着她说这是当然了，她一个成年人亏得以前还自诩精英，怎么能脆皮成这个样子……
但是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林雨希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是。”
杜若像是被逗乐了，今天第一次带着深入眉眼的笑意说了句：“傻丫头。”
林雨希刚想反驳，却接到了叶茗打来的电话，简单的给叶茗报了个平安，刚刚那股气愤也消了下去，她也懒得骂杜若了。
也不管杜若心里面是不是愿意，林雨希扣着杜若在她的家里住了下来，她霸道的严格管控了杜若和外面接触的渠道，没收了她的手机，还勒令杜若每次出门前必须要汇报。林雨希下决心一定要等到杜若心情恢复过来之后再好好的算这次的帐。
杜若也没反对，只是笑着默认了林雨希的所有决定。安心的在家里做起了家庭主妇，林雨希家所在的小区不像杜若住的地方那么管理严格，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多了，杜若偶尔还陪楼下的老头老太太们一起聊聊天，打发一下时间。
林雨希就这么一直等着杜若跟她认错，可是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杜若看起来精神很好但却完全没有认错的趋势，终于，林雨希又一次在看到杜若安心做家庭主妇的时候，问出了曾经那个问题：“杜若，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杜若愣了一下，在她们分手之前，这个问题几乎成为了两个人之间的梦魇，以前杜若认为那个问题背后的答案是于曦，现在呢？
面对杜若的沉默无言，林雨希只能摔门而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叶茗陆颖的牢狱之灾她们都能熬的过来，杜若这次的打击她怎么就过不去了？虽然以前杜若的强势会给林雨希带来很大的压力，但是林雨希看着眼前这个明明无比消沉却强作坚强的杜若，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林妈妈这几天给林雨希打电话，总能感觉到林雨希状态不对，上次遇到这种情况，没过多久就知道小女儿出了事，看着瘦了一圈却还强挤着笑脸叫妈的林云微，向来泼辣的林妈妈差点老泪纵横。所以这次她没敢耽搁，连事先通知也没有，径直杀到了林雨希的家里。心急火燎的打开门，却对上正抱着本书喝咖啡的杜若。还是杜若处变不惊的迎上来说了句阿姨好，才没让林妈妈的脑子打上死结。
“妈，你怎么过来了。”接到杜若消息的林雨希也没耽搁，火速冲回了家里。她之前在和杜若谈恋爱的时候瞒的都挺好，千万别现在都一清二白了却被老妈翻了老底。
林妈妈已经坐在沙发上，面前还摆着一杯杜若泡好的茶：“我来看看你。”
杜若接过话来：“我跟阿姨说了，最近没什么事，来你家蹭住几天，现在阿姨过来了，我也就不好打扰了。”说完，杜若就打算去收拾东西。
可是本来还很害怕被老妈看出端倪的林雨希现在却来了勇气，她一把拉住杜若：“你别走，家里房间够住。”
本来一直就迷糊为什么那个印象中很‘牛’的杜总监会大白天的坐在女儿家里，还跟个主人一样照顾她的林妈妈现在更迷糊了。
林雨希左看看右看看，干脆拉着林妈妈关起门来解释了一下，当然隐去了一些内容之后，故事也就变成了前领导落难，林雨希大义伸手相助。杜若安心的坐在外面，继续看那边她才刚翻了几页的童话书。
林雨希说完，林妈妈也就明白了，林雨希从小就是个热心肠的人，她会做出这种事情，林妈妈真是一点都不奇怪，林雨希憋了这么多天，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倾诉的人，说着说着，干脆把自己对杜若的抱怨和不理解都说了出来。
“我怎么都没想到，一次打击竟然会让杜若有轻生的念头，可是……”
林妈妈听着林雨希的描述，也是因为林雨希本身就不是太清楚□□，所以对整件事也不是很明白，但是凭着她在国企工作这么多年的经验，她还是大致勾勒出了自己的理解。打开门来再看到杜若那张宁静如水的笑脸，林妈妈心里一阵酸楚。
三个人心照不宣的在一起吃了一顿晚饭，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话就各自进了房间，林雨希看着杜若背后关上的那扇门，久久的没有说什么。
第二天早上，林妈妈特意起了个大早，用前一晚就煲上的鸡汤，打算给她们做一次鸡汤馄饨，但是馄饨皮刚刚准备好，杜若就出来了，她向来起的就早，看到林妈妈已经在忙，开始有点惊讶，但还是很快就伸过手来帮忙。
林妈妈就和杜若两个人在厨房里面一边包着馄饨，一边聊着天。林妈妈问了些杜若现在单位的情况，有些触及了杜若的伤疤，但是杜若也是涵养很好的一一作答。
寥寥几句之后，林妈妈话题一转，讲到了林雨希早已过世的父亲。
“我家老头子一辈子要强，知青返城的时候，都在托关系找人，可是他就不，结果硬生生蹉跎了好几年，要不是机缘巧合，估计都不一定能回得来。”
杜若笑笑，林妈妈继续说：“后来返程，他单位效益不好，他又自信自己手里的技术不甘心蹉跎，干脆的把工作辞了，自己办起了企业，但是那时候风声紧啊，私企不容易，他就把企业挂在了一个集体企业名下，每年交些管理费，政策上，也就不会受到太大的为难。”
“叔叔挺会变通的。”
林妈妈苦笑了一下：“他倒是不想，可是那时候《企业法》都没出来，私企连个营业许可证都办不下来，他工作已经辞了，总不能干等着饿肚子。”
杜若还是不知道林妈妈想跟她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听着。
“就这样，虽然求人的地方多，可是收入毕竟客观，那时候，我们一家四口，过的也算滋润。虽然她爸经常被挂靠的那个企业老总勒索些费用，气的不行，但在我看来，也不算什么。再后来，《企业法》颁布，她爸爸就想跟原来挂靠的单位划清关系，当时我挺不理解他的，日子过的好好的，干嘛瞎折腾，可是他不听劝，硬是要做，结果跟那边的老总闹翻了，人家打官司，说我们家的企业本来就是他们的，要收回。”
杜若虽然对那段历史不熟悉，但是挂靠国营单位结果被国营单位直接吃掉的故事她也听说过，都是当年政策下的遗留问题，明明是国家逼着私企挂靠，但是在私企也挂靠单位强行吞并的时候，国家也没什么说法，从根本上就默认了这种明抢。
但她还是好奇的问了一句：“那后来呢？”
林妈妈的眼神放空了好久，才悠悠说出来一句：“输了，厂子也被人家没收了。”
杜若没有说话，虽然心里面有些触动，但这种灾难面前，还是明智的什么都没说。就这么默默的做好了早餐，林妈妈把满满一碗馄饨递到杜若面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