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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一颗驰骋疆场的种子已经栽下,它最终会长成能够经历起风雨的苍天大树。
“顾峥!顾峥!”
此时的陈庆之,难以宣泄他的情感,只想找他的好友来分享此刻内心的激动。
于是,在跑到了大营后方的医帐外的时候,就看到了他那奋战在医护帐篷之中的同伴的身影。
饶是胆大的陈庆之,此时也是倒抽了一口的冷气。
因为在前方气势高昂,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荣耀,到了后方的这一个小小的营帐之内,却成为了人间最惨烈的地狱。
惨叫声,呻吟声,还有一声声的烦躁的催促声,混乱的搬运伤员的脚步声,焦急的骂骂咧咧的怒吼声,混合成为了一个血与火的场景。
“啊啊啊!!呜呜呜!!”
这般的悲鸣,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同泽甚至是最亲密的亲人,遭遇了不测。
他们还未曾等到救治,就失去了性命。
混乱,暴躁,空气中都是压迫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味道。
而就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他的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总是没有个主意的顾峥,却仿佛天生就为了大夫这个职业而生的一般,镇定自若的在医护的帐篷之中,有条不紊的按照老军医的要求,坚定的执行着每一项的命令。
“顾峥,给三排右侧的助手拿两条麻布!”
“顾峥!给我递过来一把铁勺!”
“顾峥!金疮药外敷,取三钱,均匀涂抹之后包扎!”
顾峥,顾峥,顾峥。
仿佛他的冷静与自持也被这里的军医大夫们所发现,更是毫不客气的支使的他……团团转的帮忙。
但是每一个命令,顾峥都能办的妥帖周到,准确无误。
在这般混乱的环境中,竟是不受一点外物的影响,表现出了强大又冷静的性格。
这一行为,让原本还对初次的见到战场的惨烈而感到不适的陈庆之,都忘记了胸中的恶心憋闷的感觉。
反倒是一脸佩服的站在帐外,看着自己的朋友,在里边忙忙碌碌,一脸的满足。
是的,现在的顾峥简直就是满足极了。
这庞大的伤兵队伍,不但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不适,反倒是给他带来了庞大的经验。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在这里,你能找到任何外型和情况的伤口以及病例。
就比如说此时他已经被批准可以单独进行的皮外伤员的处理吧。
用烧的能让皮肤发红发烫的药油将伤口附近处理干净。
若是深度的擦伤,还需要用镊子等工具将石子等杂物清理干净。
这也只有这些不算重的伤员才能接受到的待遇。
这年头救人如同救火,在命都保证不了的情况下,消毒反倒是最为粗糙的一步准备了。
但是现在的顾峥,却可以按照徐大夫粗略的讲解,按部就班的将伤口处理干净,在避免二次感染的前提下,仔仔细细的将所有的注意事项跟这些士兵们讲解清楚。
并尽量的用纱布绷带给伤口处固定的结实一些。
顾峥的动作有些生涩,但是手底下的速度却并不慢。
在轻伤处理的人员最多的这一个分类当中,他这一排的人,竟是下减人数最多最快的一行。
“下一个!”
被包扎好胳膊的前一个士兵道了谢之后,下一个兵员就十分自动的坐到了顾峥的对面。
这本就不大的帐篷内,瞬间就空出来了两个人的空档。
“哪里受伤了?”
抬起头拿起镊子,竹片和漏勺的顾峥,就看向了对面的士兵。
等到他将后背上已经被血水干结粘连在一起的伤口展示给顾峥看的时候,顾峥就知道,这应该不是他这种新手能够处理的伤疤。
“师父!!这里有个伤员需要缝合!口子太大,没有长期失血的现象,但是若是不处理,后期容易化脓!”
听到了顾峥这一声叫唤,前面的徐大夫给人接骨的手就一个停顿。
趁着他手底下的士兵和他周围的人一样还在愣神的功夫,‘嘎巴’一下,就把对方脱臼的胳膊给怼了上去。
“成了,你轻轻的动动试试,七日内不能拎重物,不得与人争执动武,一个月内,不可做粗笨的活计。”
“若是没有持续的疼痛和浮肿,这小伤就算是好了!”
这一手,让这个士兵刚刚感觉到疼,他的救治就结束了。
“哦好好!谢谢徐大夫!”
这老军医在军队中待得年头,可是比这些新兵蛋子们多得多了。
而这一次被顾峥召唤过来的徐大夫,却是没有再纠正顾峥叫他师父。
反倒是没有摆着一个好脸的一边往这边走一边训斥道:“嚷嚷什么!瞎叫唤什么!”
“这也就是战后应急的时候你能这么干,要是这营地中的哪个大夫,正在给人做一些精密的治疗,但凡被你的这一声吼给吓得手抖了一下,这就是一条小命就没了!”
“顾峥!你要记住!这是绝对不可以再犯的错误了!”
听到这里的顾峥,也一并严肃的回到:“知道了师父!”
“医者,冷静,稳定,喜怒不形于色,我一定记住!”
看到顾峥是真心的认错,这边的徐大夫才脸色好转的点了点头。
他只不过是简单的看了一下这个士兵的背后,就对顾峥说了一句:“针线。砭镰。我说,你做!”
啥?
这就我上了?
这是啥速度?
医护培训手册呢?
这世界哪有那么多时间让你培训?
战地医护,能干活就行啊。
于是顾峥带着三分的难以置信,三分的兴奋,以及三分的傻大胆,还真就利落的将工具给摊开,等着徐大夫的下一步的安排了。
“剪子将衣衫剪开,用热油软化伤口,除去周围的杂物。”
“这不用我再教你一遍了吧?”
这边的徐大夫刚刚说着呢,那边的顾峥已经随着师父的话音,一步不差的做上了。
这师徒两个人镇定的呦,反倒是被他们两个人给当成了实验人员的小士兵不淡定了。
“那啥,徐大夫,他行不行啊?我这可是一个后背的刀伤,我可不能因为这个就挂在医护帐篷里边了吧?”
那多冤枉啊。
而徐大夫则是毫无怜悯之心的回到:“不会!”
“你自己也说了,小毛病,最多几分钟的事情,我教完他就走了!”
“不啊!!不要啊!”
大哥,你还是在旁边看着点吧,前面的话就权当我没说。
说完这话的徐大夫,也不跟着小士兵废话,反倒是在看到了这半尺长的伤口之后,再一次的说了起来。
“用砭镰将伤口周围割皮解筋,用镊子将剥离的皮层夹住,用单线一向的手法,将两侧的皮囊缝制在一起。”
“记住,缝制的力度把两侧的皮肤将将贴住即可。”
“若是中间有缺失的缝隙,切勿不可以强行的粘连,要顺心而为,只是达到表层的皮筋自然的微微崩起的程度即可。”
“若是人为的大力将其贴合到一处,将会影响这周围甚至于整个后背的经脉血液的运行,没准就要造成后背肌肉的坏死了。”
“不要去管中间的中空之处,此处的伤口处理,只是防止外翻的筋肉感染,以及促进新长出的肉芽以及血脉的贯通罢了。”
“尽人事,听天命。无碍!”
说完,徐大夫就真的起身,转而往那剔骨剜肉,接骨疗伤的重灾区的地方转圜了。
这是真的不管了?
614 天生干这个的料()
这顾峥面前的被练手的士兵,只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悲哀,却是在感受到了背后的皮肤一阵的滚烫之后,整个人的神经都崩紧了起来。
这可不行,对面的小兵本来就够没胆子了,若是自己的缝制再让他吃疼了,瞎裹乱的时候造成伤口撕裂咋办?
顾峥不动声色的先撒了一点黑褐色的止痛的药粉,反倒是和唠家常一般的和面前的小兵闲聊了起来。
“不怕啊,我先给你消毒,真动手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呢。”
“撒药的时候也有点疼,你先忍一下啊。不知道小兄弟是哪里人啊,我怎么看着有点面善呢?”
听着顾峥说不是马上就动手,这小兵就松了一口气,接着顾峥的话就开了口:“我家在九江境内的江州匡山附近。”
“真的!”
身后的顾峥说话的声音不大,却是带着点点的惊喜:“我的老家就在匡山山内,过山之后那有两道沟渠夹着的地方就是我家。”
“小老乡,你的家在哪里?”
说到这里,顾峥就旁若无人的用手中的砭镰嗖嗖的将伤口周围的一层皮都轻轻的削转了一遍。
因为被前面伤药的疼痛所麻木了,光顾着聊天的小兵,除了一点点的刺痛之感之外,是一点都未曾察觉。
现在他还来了兴致,跟顾峥高声的套起了近乎:“真的!我家就在鄱阳湖边上,距离你说的那两个水涧河道不远啊!”
“咱们还真是一个地方的老乡啊。”
“你可知道潘家沟?”
“知道,怎么能不知道?”
回答小兵的顾峥是十分的淡定,此时的他已经拿着小镊子将皮轻轻的夹住了一点,一根银针就已经捅穿了肉皮,连带着羊肠线,通过了表皮,一针一线的缝穿了起来。
边下手的顾峥,就在周围一圈看得目瞪口呆的围观群众的注视下,用极其强大的烂针角,稳定的穿梭着,还不忘记他继续的闲聊:“当初我离开家乡的时候小。”
“就记得咱们潘阳湖的鱼虾了。那鲜美的味道,你说也奇怪了,我家门口的溪涧之中的鱼虾就是没有你家门前的那个大湖的好吃。”
“怎么说呢,总觉得少点什么?”
“那点的泥鲜味道!”
“对,就是泥鲜味道!”
随着这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异口同声的话音落下,顾峥手中的鱼肠线也被他在最后的伤口处,打了一个同样惨不忍睹的死结,用手中的小剪子这么一咔嚓,这一场缝合手术就算是完成了。
“我说!小兄弟,等这场仗打完了,咱们若是能回到家乡,再约着一起吃肥蟹!咋样!”
“成啊!”
说到这里前面的小兵刚想激动的补充点啥呢,肩膀就被顾峥轻轻的一拍,给了他手术成功的通知:“小兄弟!赶紧休息吧,我缝完了!”
“啊!啥时候做的?我怎么都不知道?嘿嘿!咱们九江人就是厉害,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出来疼呢。”
被顾峥拍懵了的士兵,恢复的却是很快。
他站起身来,傻乎乎的头冲后转了两圈,试图用扭转180度头颅的绝技,看看自己后背的伤是什么的情况。
却是在大家的一阵哄笑的提醒下,赧赧的摸了摸脑袋,对着顾峥叫了一声:“说好了啊,咱们退伍了,一起回家捕蟹子吃!”
说完就朝着顾峥挥了挥拳头,一溜小跑的就冲出了军帐。
见到于此的顾峥却是摇了摇头,话不能说得太满,这个士兵还要扛过前三天的感染期,没有发烧化脓,才算是暂时的安全了。
可惜,军医之中不相信眼泪,顾不得操心的顾峥,就被一波又一波的伤患给埋了起来。
这一场战役,还是以南齐的胜利告终的战役。
己方的伤患就是如此的多。
那倘若碰上了难以描述的大败了,又将会如何?
眉头一直紧锁的顾峥,被高强度的工作压得无暇分想。
而看到了自家的主人已经带领大军返回的陈庆之,也没等到顾峥有工夫的时候,只得先回到前军大营之中,等待着萧衍的回归才为重。
这个意气风发的萧姓年轻将军,在进到了属于自己的营帐之后,就一把将裹附在盔甲上的红袍给解了下来,朝着门口迎接他的陈庆之的方向一抛,然后他习惯性想将手中的配刀递到另一边以往顾峥早早的准备好接刀的方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下落了一个空。
萧衍这才发现自己惯用的另一个书童不见了踪迹,他一个转身,连刀一并递给了陈庆之之后,才随意的问道:“顾峥呢?怎么不见这个小子?”
听到这里的陈庆之,也顾不得将萧衍的刀在架子上摆正了,反倒是略带点敬佩的跟萧衍汇报到:“主公,顾峥正在军医帐内帮忙呢!”
“您忘记了,昨日中你无意间问我们未来的打算的时候,顾峥说得了?”
“他想成为一名医者,医术高超的那种。”
听到这里的萧衍,才像是想起来有这回事一般的,横刀立马的坐在案前,朝着陈庆之笑着问道:“哎?是有这么回事。”
“我原以为这小子就是随口一说呢。谁不知道,跟着我萧家做事,你们再不济也是我的书童,干上两年之后,或是给你们找个地方举荐为官,或是随着萧家的庄园之中干个大管事的都可。”
“怎么会想到干医者。”
“不是我说啊,他若是真有这个心思,大可以到萧家的族学之中,先从阅览医书典籍开始,然后跟着族内精于此道的医者学习个一两年即可。”
“顾峥这傻孩子可倒好,自己一上来就先去寻到了那军队的医尉面前了。”
“就那血肉模糊,脏乱不堪的环境,顾峥他受得了?”
说到这里的萧衍,乐着摇了摇头,随手拿起一旁的笔卷,就打算向朝廷书写此次的奏表了。
但是一旁已经将大袍给挂起来的陈庆之,则是自豪的挺了一下自己的胸膛,脆生生的回到:“主公,这次您可是猜错了。”
“顾峥不但没有惊慌失措,他现在已经在医馆中上手处理受伤的士兵了。”
“哦?”
听到这里的萧衍这才感兴趣的抬起了头,笑道:“那倒是个好事,我反倒是希望手下的人能够因材施教。”
“若是这顾峥真能习得那徐大夫的三两分,以后行军打仗,你的主公我啊,可是要场场都要将顾峥带在身边了。”
听到这里,陈庆之反倒是糊涂了,他小声的问道:“怎么?主公?那个徐大夫很厉害吗?”
这一次的萧衍头却是没有抬起来,他手下不停,回答的却是慢慢的感叹:“何止是厉害啊,他这个人也是让我想不通啊。”
“你可知这徐大夫是何人?”
“主公,是何人?”
“他就是徐之才。东海徐氏,世代行医家族。祖先乃是徐熙,更是一代儒家潇洒的人物。”
“他们家随没有我们萧氏这般的出名,却也在士族之中排的上名号。”
“若不是此人的脾气秉性颇为怪诞,你主公我,也不能将他给弄到军医属中啊。哈哈。”
“便宜顾峥了!”
看到主公说的这般的高兴,陈庆之也为自己的小伙伴顾峥感到高兴,他也不忘替顾峥多问了一句:“主公,不知道这徐大夫的医术是偏向哪一科的?”
听到这里的萧衍,脸上有着微不可查的扭曲,他笔下一顿,突然就笑了起来:“这徐大夫也是妙人,他最擅长的是妇科。一张方子抵千金的那种啊。哈哈哈哈!”
听到自己的主公,竟是如此幸灾乐祸的嘲笑自己的书童,在一旁的陈庆之那想来都是冷静自持的脸,也不由的扭曲了几分。
一旁的萧衍难得的在自己的小书童的脸上看到了不一样的表情,加上这一次扬眉吐气的大胜,心情大好的萧衍就朝着陈庆之的方向招了招手,张罗了起来。
“来来来,不要想这么多,有这个操心的时间,不若陪我过来手谈一局。”
这是萧家大郎的爱好,也是因为他一下起棋来就不眠不休的爱好,在他身边的人没几个人会迎合他这一陋习。
只有他身边的书童,每一次都默不吭声能够跟着他的节奏,厮杀到天明。
难怪他离不开这种懂事的书童呢。
至于他另外一个能将他的生活起居伺候的相当舒适的书童,现在正在干嘛?
他现在正一边熬煮着炉子上的汤药,一边看着徐大夫处理射入到皮肉中的箭头呢。
直到这个时候,顾峥才知道当初的电视剧对于他的毒害有多深。
为了表现人物的英勇不屈,又是咬着毛巾,又是生生的挖出大片的血肉,仿佛只有这般凄惨的境地,才能塑造出一个有些有肉的英雄一般。
但是现在徐大夫所做的一切,却是颠覆了顾峥以前所有的印象。
谁说古代的大夫就是粗制滥造的代言人了?
人家都已经用到了标准化量产的医疗工具了好吧?
战场上取箭头的工具,有一个统一的名称,叫做启子。
分为青铜的和铁器两种。
615 拜师学艺 (15/50白银大盟加更)()
在使用前都会用热油覆盖表层,并进行一次灼烧,作为消毒的开端。
然后将启子朝着贴近箭头射入的伤口后端伸进去,操纵前方的齿型结构的豁口,卡主箭头的菱形凹槽,然后顺着肌理贴合的方向,缓缓的将箭头拉出来,就可以了。
这种工具是专门为了箭伤这一种常见的伤口所造。
盖是因为,启子的造型是前方有着标准箭头型号的两个牙齿一般的方形的尖头。
既不会加大原有伤口的切面,又可以很简单的就将箭头给拖拽出来。
而启子后边的根结还是可以调节长度的,根据箭头射入的深度,最长的可以达到十三厘米的探入度。
可以想象,在惨烈的战场之中,这样的工具对于军医和伤兵们来说,基本上就是救人和保命的神兵利器了。
小瞧古人?
哪里来的这般大的脸啊。
顾峥就在这个帐篷内,如同一个乡下人一般的,对于徐大夫的每一样工具的使用,都发出了一阵阵的如同傻帽一样的赞叹声。
你别说,对于性格古怪的徐大夫来说,他还真的就吃这一套。
曾经他下定了决心,继承家中的医术,立志做一名名医的时候,他的老父亲的脸上的那种落寞和不赞同,他都看的一清二楚。
他也清楚父亲是希望他转医为儒,进入仕途,重归九品中正评定的怀抱。
但是徐之才还是毅然决然的依照了自己的本心行事。
从事他感兴趣的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