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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有那至情至性的亲友,能够前来观刑,送犯人一程,最多也只不过三五个人的模样,一口饭食,一壶浊酒,免得黄泉路上的朋友,走的饥渴难耐孤孤单单罢了。
但是今天,整个刑区之内,乌泱泱的拥入了上百号的人物。
再观其围观的人群身上的着装,多数竟是用料考究,精致无比。
这代表着学子身份的儒袍,代表着高官厚禄的锦服,竟是都出现在了送行的队伍之中。
这让在一旁负责羁押的差役们,竟是心跳不齐惶惶不安了起来。
反倒是被他们即将要押入刑场的犯人,好声好气的反而劝慰起了他们。
“你们莫要慌张,这些人都是要来送我一程的友人,以及仰慕我的名声的学子罢了。”
“这三千太学的学生,只是派出来的代表前来相送,他们并未曾举家前来啊。你们在害怕什么?”
这番话说出来之后,让看管他的衙役则是更加的惶恐了。
“嵇康先生莫要再说下去了,只可惜我人微言轻,帮不得先生什么。”
“若是可以,我也希望能够成为这群为你张目的人当中的一员。”
“只可惜小吏我家中尚有老小,职责所在无法徇私。”
“若现在我仍然是孤身一人,就效仿那天下的义士,将先生您偷偷的私放了,以身顶罪,也能被传为一段佳话。”
“所以,嵇康先生,对不住了,是小吏太过于懦弱啊。”
瞅瞅人家这嵇康同志的人格魅力,竟是连庸庸碌碌的吏员都为之折服,恨不能以身代替了。
但是此时的嵇康却是洒然的一笑,将身上因为坐牢而弄的脏兮兮的衣袍缓缓的卷起,朝着对方摆了摆手。
“那怎么可,原本只不过是我一人赴死罢了,若是因为我的缘故又累的一家人一并家破人亡,岂不是我的罪过?”
“更何况,我已经明白自己最终的结果,又何苦连累别人呢?”
说道这里的嵇康,就将眼神放空到了天上。
在缝隙极大的木质的栅栏中,透出了一抹灿烂的阳光。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让你们这等行刑之人也不用陪我一起受罪。”
“看其时间尚早,若你真的想帮我,不若帮我询问一下监刑的官员,能否先将我从此处放出,提前提到那行刑的高台之上。”
“我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希望能够让监刑官员通融一下,行个方便啊。”
听到嵇康竟是这般的要求,一旁的衙役就是一愣,但是他很快的就反应了过来,迅速的就朝着嵇康唱了一个喏。
“成,先生等我,我去去就来。”
这等要被执行死刑的罪犯,若不是罪大恶极之人,有何未了的心愿未曾达成,在这最后的一段时间内,这场内的官员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让其了结了心愿。
得到了许可,十分顺利的就拿到了上官的通融的衙役,兴奋莫名的一路飞奔了回来,在一旁另外一位吏员的监督之下,就替嵇康将锁住他的这个憋屈的四方方的木质牢笼给打了开来。
作为一个粉丝的私心,牢笼之中的嵇康并未曾上任何沉重的枷锁。
在他们这些粗人眼中看来,像是嵇康先生这般的人物,手无缚鸡之力,哪里又有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跑的能力呢?
于是,此时的嵇康像是一个被人邀请来一展风采的明星一般,被弯腰递手,开门随行的衙役们,给从牢笼之中给迎了出来。
“先生慢行,小心碰头。”
因为长期的蜷缩在一个狭小的环境之中,骤然舒展开来有些腿软的嵇康,还未曾歪斜一下呢,就被殷勤的衙役给搀扶住了臂膀。
“先生,还是由我引领吧,您受苦了。”
说完竟是趁着周围人都未曾反映过来的时候,就一个下蹲,将嵇康给背了起来,径直的就朝着那个半高的足有一米的高台上走了上去。
这几步路并不算遥远,却因为这经年的血迹所浸泡成的红色的高台路过于黏腻的缘故,众人却走的沉重了几分。
待到这衙役恋恋不舍的将嵇康送上高台,因职位所需转身离开后,这位潇洒的名士就只身一人留在了行刑台上。可是嵇康在众目睽睽之下却不见任何的窘态,只是轻轻的整理了一下衣衫,再一次的迈出了他潇洒的阔步。
“嵇喜兄长何在?嵇喜兄长,我嵇康来了。”
随着高台上嵇康的呼唤,这台下原本悲伤的人们才发现了这台子上突然出现的人物到底是谁了。
“是嵇康先生!大才啊!”
“呜呼,先生,悲壮哉!”
一时间这纷纷呼号起来的声音,竟是压过了嵇康在台上的高呼。
但是他无须担心,因为朝廷对于犯人家属的体恤,早就让这行刑之人的直系亲属以及挚友亲朋给引领到了最靠近行刑台的位置。
自从嵇康一踏上这高台之上,在一旁等候的一众人就发现了他的身影。
“阿弟!难道说朝廷知晓我阿弟是冤枉的,这是打算为他昭雪冤情了吗?”
说这话的是嵇康的哥哥嵇喜,那个温厚和善的长者。
“大哥,你就别做这等的美梦了,这朝廷里的事情,我再清楚不过了。”
“现在大权在握的人是谁?我们曾经为了挽救嵇康兄的性命,又跑了多少的门路?”
“只要那个人一天看嵇康兄不顺眼,嵇康兄的性命就不在你我的手中掌控的啊。”
696 千古绝唱《广陵散》()
说这话的是最为现实的王戎,他缩在无人看见的小角落之中,唯恐让亲司马一派的官员,抓到自己的来送行的小辫子。
正是他的话,打碎了嵇喜的奢望,让这个年近花甲的老者,忍不住的呜咽了起来。
“我,我也知道,我这不是心里希望一下吗,阿弟在台上叫我。”
“他小时候就是这般支使我做事的,到了这个时候,还和那时候一般,一点没变啊。”
这臭脾气,也只有你甘之如饴了吧。
受到了召唤的大哥,擦了一把泪水,唯恐自家的弟弟看到自己的泪花而更加的伤感。
待到他应着声走上了高台的时候,嵇喜才知道自己这是想多了。
自己那爱琴如痴的弟弟,上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住他的袖袍开口问道:“我的焦尾琴可是带来了?”
“哦,自然是带来了,不但如此,我不知道你需要何物,你平日间喜欢的得用的东西,我让家中的仆役一并都给拿了过来。”
听到大哥如此的回答,嵇康的脸上就是一喜。
“哦,那可正好,大哥,速速将我惯用的琴拿来吧。”
听到嵇康的要求,嵇喜就是一愣:“阿弟,你可是要在这个地方操琴?”
“自然是,还有什么比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之中,更需要操琴一曲的呢?”
“我有急用,大哥还是速速的送来吧。”
“哦,好好。”
很是听话的嵇喜,在嵇康的催促之下,转头就下得了台下,吩咐仆役小心翼翼的就将嵇康惯用的焦尾琴给亲自的扛了上来。
“弟弟”嵇喜说的有些局促,不过三两句的,眼泪就跟着落泪下来:“这破地方,既没有美景又没有美酒,连个焚香沐浴的机会都没有。”
“可委屈了我的阿弟了。”
嵇喜为何会这么说?
因为能闻嵇康操琴,高歌一曲的机会,在这个朝代之中,简直就是万金难求的。
但是现在,却是被人糟践到了如此的地步,怎么不让嵇喜落泪不止呢?
可是接到了兄长递过来的琴,只剩下欣喜的嵇康,却并不在乎,他反倒是一边小心的抚摸着琴弦儿一边劝慰这自己最亲近的兄弟。
“兄长莫哭,我嵇康这一辈子,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活到彭祖那般的寿数呢。”
“你我修习了一辈子的老庄,难道兄长还看不清随心而动这几个字吗?”
“现在的我可是觉得大自在呢。”
“只不过让我觉得唯一遗憾的事情,就是在这琴曲琴技之上了。”
“也是我的吝啬与奢望所致,这一代名曲皆要从我的手中失传了。”
敝帚自珍要不得,这毛病自古就有。
掌握在嵇康手中的被称为绝唱的琴曲,不下十余首,但是让人耳熟能详大名远播的却只有一首。
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广陵散。
“从前袁孝尼曾跟我学习广陵散,我每每吝惜而固守不教授他,广陵散现在要失传了。”
且让我在这里,为这些珍贵的曲谱哭泣一番,再一次演奏这千古难求的琴曲之后,然后慨然赴死吧。
说罢,嵇康将自己的琴就放在了自己随意的盘坐的膝盖之上,将双手轻抚在琴弦上,开始动情的演奏起这千古的绝唱广陵散来。
一时之间,这偌大的高台之上,轻轻渺渺的古音,回绕不休,传唱久远。
让原本闹哄哄的场下的人,那激昂的心情都跟着琴音平复了下来。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一首好的乐曲可以陶冶情操,可以使人忘忧,可以让人忘却了周围所有的事,可以让时间都停滞在了这琴音之中,恨不能永陷其中,永不醒来。
‘叮叮咚咚’
随着曲调越来越激昂,这方圆之地,竟是鸦雀无声,安静的只剩下了这琴音做主。
所有的人,听得懂的,听不懂的,都痴迷的朝着高台之上望去,恨不能将这代表着死亡的台子给看穿,以解救居于其上就要赴死的嵇康。
‘叮叮咚咚’
乐曲的曲调在激昂过后则是越来越缓,就连那粗俗的不懂得风雅的农人都知道,这是一曲即将终了的前奏。
所有的人心中都有一种感觉,在这一曲终了之后,就是嵇康先生慨然赴死的时日。
他们那越悬越高的心,在疯狂的大叫着,恨不得这曲子能够再长上一分的时间,也让他们多缅怀一下他们心中的名士风采。
可惜,天不遂人愿。
在高台之上的嵇康,做了一个收手的上挑的收拾之后,台上的琴音也跟着戛然而止。
“呜呜呜”
有那脆弱的人,竟是忍不住的与这余音一起,低声的痛哭了起来。
捶胸顿足,好不可怜。
见到于此的嵇康轻叹了一口气,朝着台下所有前来送行的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缓缓的扫视了一圈之后,就从高台之上站了起来,对着所有的人,轻轻的一拱手,就作为他最后的道别了。
“啊,天妒英才啊!”
“朝廷不公啊!”
就在这群狂士们准备发飙的时候,突然一道巨响,在上天之中炸了开来。
“砰!噹!”
这一声,若白日惊雷,若雷霆下劈,若猛虎咆哮,若山崩地裂。
惊呆了场下的围观群众,更惊慌了场上监刑的朝廷官员。
难道说这是上天给予他的警示?
老天爷也看不下去发怒了?
“嗙!噹!”
就在大家惊疑不定的时候,第二声巨响再一次的紧随而至。
这一声比之刚才的动静还要大上去几分。
随着这一声的想起,那台子之上的监刑官,直接就出溜到了桌子底下,蜷缩自己的身躯,瑟瑟发抖了起来。
“老天爷莫怪,冤有头债有主,这乃司马大将军示意,钟会郎中进得谗言,小的我人小式微,可万万不敢害嵇康爷爷的啊。”
而台下的那群文人名士们的表现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虽是胸中自有沟壑对于鬼神之说亦是嗤之以鼻之人。
但是架不住这白日惊雷的声音太过于响亮,震得人耳朵现在还嗡嗡的作响,心肝儿如今还索索的发抖呢。
所以一时间场下的人群是抱头鼠窜,鬼哭狼嚎,踩踏事件瞬间发生。
但是在这纷乱的场景中,却仍有两个人保持着清醒,置身事外一般的淡定。
一个是任这天塌下来他都要死的嵇康。
而另外一个则是在百尺之外,纷乱人群的边缘处,与之深情凝望的顾峥。
是的,顾峥来了。
他如同天神下凡,他如同英雄盖世。
他除了不能足下踏着五彩祥云之外,所有的一切,他都做好了准备。
此时的他腰间别着两根绳儿,一左一右的拴着他的花将军与白眉大侠。
别以为他这出现的方式太过于奇葩,实在是因为,这事情若是败了,便于他举家逃跑的。
当顾铮在轰鸣中这么一亮相,让在高台之上看到了他的形象嵇康第一次失去了他处事不惊的风姿,如同一个肿眼泡子的蛤蟆一般,将两个眼睛都瞪得微凸了起来。
因为此时的顾峥,除了带着鸡狗之外,那打扮的也是相当的魔性。
他一改以往大袍翩翩的潇洒仪态,竟是身着了一身大红色的短打模样的衣衫,裤脚,袖口皆是贴附在手臂脚腕之上,带着几分裹身的诱惑,利利索索的还扛着他所有的装备。
而他的装备都是些什么呢?
又装在哪里呢?
请先看他的胸前,那里捆附着一捆如同炸药包一般的竹制圆筒,一个个的由麻绳捆好,围着正胸就绕了一圈。
当然了,这竹筒子足有半个拳头的粗细,除了横向被固定住之外,每个竹筒子的中间都是独立的,未曾链接。
其作用如何?
现在的顾峥就给台上的嵇康演示了一把。
697 妖精下山啦()
他抽出其中的一根竹管子,将火捻子的头儿吹的稍微旺盛了一点,在将其两者一触碰之后,顾峥就潇洒的将这竹筒子朝着天上的方向,树立了起来。
‘嗖’
燃芯儿冒出点点火花,推动着痛中的火药,把顾峥手中的竹筒……十分轻松的给推上了天。
“嗙!嗙!”
又是两声炸雷一般的巨响,那竹筒就在肉眼不可及的高度之中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变成了一堆毁尸灭迹的竹屑,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仰头观看了全过程的嵇康,一下子就把嘴巴给收了起来,控制住了哈喇子的走向,也让他忐忑的心灵也跟着安定了起来。
不管此时的顾峥到底是何物,是神还是人,不管现在的顾峥到底是使用了何种的妖术,是鬼还是怪。
总之,他的这位朋友,是为了他才前来劫法场的。
这般的情谊,就算对方是地狱下的十八层之中的居民,他嵇康也是可以交上一交的。
所以,台上的嵇康哈哈大笑了起来,不再看顾峥身体上更怪异的其他部分,反倒像是一个真正的名士一般的,再次盘坐在了高台之上,饶有兴致的开始抚琴。
抚上一曲杀神令,助得好友旗开胜!
“锵锵锵!”
遥远的顾峥与台上的嵇康心有灵犀。
他兴奋的细胞也被调动了开来。
只见顾峥抬起了他的左右两臂,如同下凡的火德星君一般的将他的袖箭制式的火药枪给放了出来。
这是一个喷火的装置,在无法炼制铅丸儿弹药的年代之中,纯火药的溅射,也是具有很大的杀伤力的。
感谢大宋朝先进的攻城火药设备,给了现在的顾峥以无限的可能。
让此时的他……大杀四方。
高举的双臂冒火不停,所到之处浓烟滚滚。
这些,也只不过是这场宴会的正餐开始罢了。
在顾峥披着斗篷往这边前行的过程之中,他已经送给了司马家一个烟火省会开宴前的头餐了。
……
此时,位于都城的东方,属于司马家的宗族大宅的方向,正处于浓烟滚滚的状态之中。
那是因为顾峥在穿过都城时候,顺便在司马家的外边,不计成果的投放了不少捆附了桐油的地老鼠。
而他投放的位置,多是厨房柴房,这等易燃易爆品存放的角落。
光是这一把火,就够司马家自己手忙脚乱上一阵子了。
没有外人的打搅,且让他顾铮在这里,杀他个七进七出,顺顺当当的将嵇康给救出生天吧。
“白眉大侠,我们上!”
“汪汪!”
听到了主人的命令,身上同样捆了一个后备弹药库的白眉,脚底下就是一个发力,将顾峥做出来的滑板车给拉动了起来。
而顾峥就半蹲在这滑板车之上,一边单脚点地推动着,一边让白眉在这纷乱的人群之中,朝着嵇康所在的高台之中穿梭而去。
而此时的花将军,也并没有闲着。
在它的翅膀之上,一左一右捆绑着许多附羽一般的火药设施。
外包装灰扑扑的不甚起眼,但是那狰狞的尖头,又尖又长的竹节,却是让人望而生畏。
“这样不行,这群裹乱的书生,真是屁大点的胆子,我原本打算着见到场上有异动之后,这群书生们会积极主动的将嵇康从高台之上趁乱营救下来。”
“所谓的法不责众,到时候嵇康随我逃之夭夭之后,谁知道到底是谁干的?”
“谁成想这帮子魏晋的士子们,真是卵用没有的玩意啊。”
“那嵇康的几位好友,也真是泥捏的,要是拿出平日间喝上八斗酒都不带醉的劲头出来,现在的我如何还要这般的费事!”
才行了几下就被人挤成了汉堡的顾峥,终于是暴躁了。
他阴测测的朝着一旁架在他的肩膀上的花将军招呼了一声:“该我们出场的时候到了!”
“喔喔喔!”
此声回应很是高昂,花将军气势汹汹的就张开了它的两翼,幻想着,它其实真正的身份……是一头高傲的雄鹰。
而就在花将军做完了这个动作之后,顾峥手中的火捻儿,就将花将军右侧翅膀上的五只火药筒给点燃了。
“嗖!啪!”
这一次的声音,并没有炸雷一般的恐怖。
但是那更加轻盈的竹节的筒子,却因为同等的推力,飞翔的更加遥远。
那带着火花的钻天猴,就在人群之中发射了出去。
裹挟着勇往直前的气概,将阻挡在顾峥面前的人群就这般驱散了开来。
不跑不行啊,打的忒疼。
还容易烧着毛,各种毛。
一时间配合着弹药嗖嗖嗖的发射,花将军就像是一个小型的导弹车一般的……无人是其一合之敌。
“啊哈哈哈!”